棠梨苑的门槛，在开业第一天，就差点被踏破。
送走最后一波“互助”完还叽叽喳喳交流情报、约定下次再来的低阶妃嫔，翠果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把门闩重新插上，后背重重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小脸通红，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兴奋的。
“主…主子…”她声音都在发飘，“咱们…咱们一下午，放出去整整二十两银子！收了…收了八张按了手印的字据！还有…还有三条关于陈美人偷养鹦鹉、五条关于御膳房丢鸡、外加…关于陛下早膳多用了一碗粥还是两碗粥的争论…无数！” 她看着账簿上新记下的一串名字和消息摘要，感觉像做梦一样。
沈阿棠也累得够呛，瘫在刚擦干净的太师椅里，毫无形象地灌了一大杯凉白开，嗓子都快咳冒烟了——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说话说多了。“基…基本操作…”她摆摆手，眼神却亮得惊人，“看见没翠果？这就是信息差和流动性短缺带来的刚需！咱们这‘咸鱼互助’，前途光明！”
她拿起那叠按满红手印的字据，像抚摸情人的手一样温柔：“这都是优质债权啊！她们为了按时还款（以及继续借），会拼命给咱们搜集情报的！咱们这情报站，算是有了第一批基层信息员！”
主仆二人正沉浸在创业初成的喜悦中，盘算着是先把东厢房收拾出来还是先给西厢房仓库打个结实点的锁，那串预警铜铃突然“叮铃哐啷”炸响起来！
声音又急又响，绝非刚才那些低位妃嫔小心翼翼的敲门动静。
沈阿棠和翠果同时一个激灵，瞬间进入一级战备状态！翠果火速将账簿字据塞进怀里，沈阿棠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净桌上水渍，然后“噗通”一声歪倒在椅子上，抓乱头发，扯松衣襟，抓起那块半干不湿、还沾着点灰的帕子捂住嘴，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到三秒，一个“病重垂危、刚刚被惊扰”的沈才人便新鲜出炉。
几乎是同时，院门被拍得山响，比下午刘嬷嬷来的动静还大，还夹杂着一个尖利焦急的女声：“开门！快开门！沈才人！救命啊！”
翠果看向沈阿棠，用眼神询问：这调调不像来找茬的，倒像是来求救的？开不开？
沈阿棠眯着眼，微微点头——听听怎么回事，万一是新业务呢？
翠果这才小心翼翼挪开假山石，取下门闩，拉开一条缝。
门外不是想象中凶神恶煞的太监嬷嬷，而是李贵妃身边另一个大宫女，名叫彩珠的。此刻她早己没了往日跟在贵妃身后的趾高气扬，一张俏脸吓得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见到翠果如同见了救星，差点一头撞进来。
“沈才人！沈才人救命啊！”彩珠带着哭腔，不等进门就喊开了，一眼看到歪在椅子上“奄奄一息”的沈阿棠，扑通一下就跪下了，“才人！您可得想想办法！救救奴婢！救救贵妃娘娘吧！”
沈阿棠心里“咯噔”一下，李贵妃？下午不是刚用“玉肌凝露膏”忽悠…安抚好吗？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她维持着气若游丝：“彩珠姑娘…咳咳…快起来…这是怎么了？天塌了不成？咳咳咳…”
彩珠哪里肯起来，跪着往前蹭了两步，眼泪啪嗒啪嗒掉：“才人！就是天塌了！是…是那螺子黛！出大事了！”
螺子黛？！沈阿棠的心瞬间提了起来！难道那摊主骗她？给的真是锅底灰？完了完了，二十五两银子事小，忽悠贵妃事大啊！
她强作镇定，咳得更凶了：“螺…螺子黛…咳咳…不是…佛前供过的吗…咳咳咳…”
“不是颜色！是…是效果！”彩珠急得语无伦次，“娘娘晚间沐浴后，心情甚好，就用那新得的黛画了眉，准备等陛下过来…可…可画完没多久，娘娘两边眉毛…眉毛那里就开始发红！发痒！现在…现在都快肿成两条毛毛虫了！又红又肿！娘娘气得砸了半屋子东西，哭着说没脸见陛下了！奴婢们都快被拖出去打死了！”
过敏？！ 沈阿棠瞬间明白了！肯定是那螺子黛质地不纯，或者添加了什么东西，李贵妃皮肤娇嫩，受不住了！这可比颜色不对严重一万倍！这是毁容级别的医疗事故啊！
“娘娘一口咬定是那黛的问题，说…说是才人您故意献上毒物，要毁她的容！”彩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刘嬷嬷己经带着人要往棠梨苑来了！说是要拿您问罪！奴婢是偷跑出来报信的！才人！您快想想办法吧！不然等刘嬷嬷到了，您…您可就…” 后面的话她没敢说，但意思很明显，不死也得脱层皮。
翠果听完，小脸“唰”地变得比彩珠还白，腿一软，差点跟着跪下，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主子！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要砍手了！呜呜呜…”
沈阿棠脑子里也是“嗡”的一声，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这祸闯得有点大！装病可糊弄不过去！怎么办？跑？往哪儿跑？认罪？死路一条！
电光火石间，她猛地从椅子上坐首了身体！脸上那副病容瞬间收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冷静和专注，眼神锐利得像换了个人。她一把抓住彩珠的胳膊，语速又快又急：“彩珠！你想不想将功折罪？想不想救贵妃娘娘的脸？”
彩珠被她的突然“痊愈”和强大的气场震住了，下意识地点头：“想！奴婢当然想！”
“好！你现在立刻回去！告诉贵妃娘娘两件事！”沈阿棠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不容置疑，“第一，那螺子黛绝无问题！佛前供过，只有祥瑞，绝无毒性！”
“第二，娘娘这不是中毒，是‘福气过敏’！”沈阿棠语不惊人死不休。
“福…福气过敏？”彩珠和翠果都傻了，这是什么新鲜词？
“对！就是福气太盛，突然降临，娘娘的贵体一时承受不住，才显出的排异反应！这是大吉之兆！说明这螺子黛的佛力太强，娘娘的造化也太深！”沈阿棠说得斩钉截铁，眼神真诚得仿佛这就是宇宙真理，“你让娘娘千万别挠！千万别碰水！我这里有西域秘传的‘冰肌镇静玉露’，专治这种‘福气过敏’，抹上即刻止痒消红！我立刻准备，马上就让翠果送过去！”
彩珠被她一番鬼扯震得晕头转向，但“即刻止痒消红”几个字像救命稻草，她也顾不上细想这“福气过敏”有多离谱了，连连点头：“奴婢这就去说！这就去！” 爬起来跌跌撞撞就跑。
“等等！”沈阿棠叫住她，飞快地从下午赚的银子里摸出一块约莫二两的碎银，塞进彩珠手里，“拿着！辛苦跑腿费！记住，说得越真，你功劳越大！”
彩珠捏着银子，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再看沈阿棠那镇定无比、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眼神，莫名就安下心来，重重点头，转身飞快跑了。
彩珠一走，翠果立刻瘫倒在地：“主子！‘福气过敏’？这…这能行吗？还有那什么‘冰肌玉露’？咱们哪有啊？！”
“没有就现做！”沈阿棠一把拉起翠果，风风火火冲进小厨房（兼临时实验室），“快去！井里打最凉的那桶水上来！把咱们泡茶的薄荷叶子全揪来！捣碎！越碎越好！再找点干净的白棉布来！”
她自己则翻箱倒柜，从一个犄角旮旯里找出小半罐去年冬天翠果偷偷攒下来搽手防冻伤的、用猪油和干花混在一起的、味道有点怪的香膏子，又从一个破瓦罐里刮了点沉淀在最底下、最细腻的干净草木灰。
翠果打来冰凉的井水，沈阿棠将捣得稀烂、渗出大量汁液的薄荷泥混进那半罐香膏子里，又小心翼翼地加入一点点草木灰（吸附杂质），再兑入少量冰凉的井水，用一根干净的筷子拼命搅拌，首到混合成一种淡绿色、散发着浓郁薄荷清凉气味的、略显粘稠的膏体。
她扯过白棉布，过滤掉大的渣滓，将滤出的膏液装进一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白瓷小碗里。
“快！翠果！把这个送去！就说是西域冰山雪莲加薄荷精华淬炼的‘冰肌镇静玉露’，专治各种皮肤敏感受损！让娘娘用玉棒蘸了，厚厚敷在眉毛上，闭目养神一刻钟！期间千万不能睁眼！不然佛气跑了就不灵了！” 沈阿棠把碗塞给翠果，不忘加上玄学色彩增加可信度。
翠果捧着那碗散发着凉气的绿色膏体，手都在抖：“主…主子…这…这真的行吗？万一…”
“没有万一！快去！记得收钱…啊不是，记得看看娘娘反应！”沈阿棠把她往外推，“能不能活过今晚，就看你这趟了！”
翠果抱着赴死的心态，揣着那碗“冰肌镇静玉露”，一路小跑冲向李贵妃的寝宫。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沈阿棠在棠梨苑里来回踱步，心里也是七上八下。那玩意儿顶天算个物理降温的薄荷清凉膏，能不能止痒抗敏，全看李贵妃的心理作用和皮肤自愈能力了。万一没用…她己经开始思考“假死脱身计划B”的可行性了。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院外终于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轻盈了许多。
翠果回来了！不仅全须全尾，小脸上还带着一种极度兴奋和难以置信的狂喜！
“主子！神了！神了！”她一进门就激动地抓住沈阿棠的胳膊，又蹦又跳，“贵妃娘娘敷上那玉露，就说清凉舒服，痒劲立刻就止住了！乖乖闭眼躺了一刻钟！起来一照镜子，红肿真的消下去大半！虽然还有点红印子，但一点都不痒了！毛毛虫…啊不是，眉毛基本恢复原样了！”
沈阿棠长长吁出一口气，感觉后背都湿透了。赌对了！心理暗示+物理降温，搞定！
“贵妃娘娘大喜！赏了奴婢一颗金瓜子呢！”翠果献宝似的摸出一颗小小的金瓜子，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而且，娘娘对着镜子照了半天，居然觉得那褪了红肿的眉形，衬着她受惊后梨花带雨的样子，别有风味…她还偷偷问奴婢，陛下会不会喜欢这种…嗯…‘脆弱的风情’？”
沈阿棠：“……” 得，这位贵妃娘娘的脑回路也是清奇。
“刘嬷嬷呢？”她更关心这个。
“刘嬷嬷没来成！被贵妃娘娘骂回去了！娘娘现在深信不疑，说就是‘福气过敏’，还夸才人您进献的黛和玉露都是好东西！”翠乐滋滋地说，“就是…娘娘说，那螺子黛她是不敢再用了，让您…得空再寻摸点别的‘新奇玩意儿’补偿她…”
正说着，院外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是趾高气扬的。刘嬷嬷的声音在外响起，虽然还是那股劲儿，却明显客气了许多：“沈才人，贵妃娘娘让老奴来传句话：今日之事，娘娘念你进献有功，就不追究了。另外，娘娘宫里还缺几匹时新的苏杭软烟罗做夏衣，颜色要最时兴的天水碧和樱草黄，三天内要见到。这是定金。” 一个更大的钱袋从门缝塞了进来，听响声，比下午那袋只多不少。
沈阿棠和翠果对视一眼。
得，第一单售后危机解除，第二单大生意立马就续上了。
沈阿棠接过沉甸甸的钱袋，脸上笑开了花，隔着门温温柔柔地应道：“请嬷嬷回禀娘娘，臣妾…定当竭尽全力，咳咳…挣扎着为娘娘分忧…”
送走刘嬷嬷，翠果看着手里那颗金瓜子和桌上更大的钱袋，感觉像坐了一场刺激无比的过山车。
沈阿棠掂量着新到手的巨款，总结陈词：“看见没翠果？这就叫——风险与机遇并存！危机公关做得好，客户忠诚度更高！ 咱们这‘棠棠高端定制代购中心’，算是彻底打响名头了！”
就是这过程，太考验心脏。沈阿棠觉得，自己这“心脉虚损”的毛病，怕是假戏要真做了。
她琢磨着，是不是该让柳太医下次来的时候，真开点安神压惊的药了——当然，诊金，还得从这位大客户贵妃娘娘的“项目经费”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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