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舟那张特批的采买条陈，攥在姜婉（林晚霜）手中，薄薄的一张纸，却仿佛有千斤重。它既是通往希望的门票，也可能是踏入陷阱的诱饵。
两个时辰。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不敢有丝毫耽搁，甚至来不及换下沾染了碱渍的工服，只匆匆拢了拢头发，便揣好条陈和一小袋铜钱，快步走出净洗坊。
库房门口，小蝶正“专心”地擦拭着门框，见她出来，怯生生地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手指却无意识地绞紧了抹布。
姜婉视若无睹，脚步未停。她能感觉到身后那两道看似怯懦实则锐利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穿过一道道门廊，验过腰牌和条陈，王府那扇沉重的侧门终于在身后合拢。冰冷的、带着牲畜腥臊和尘土木屑气息的空气涌入鼻腔，姜婉却觉得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贪婪地深吸了一口。
自由的气息，哪怕只有两个时辰。
北市骡马市离王府并不近。她不敢浪费银钱雇车，只能凭着记忆和问路，一路小跑着向北而去。
街道逐渐变得喧嚣杂乱，车马粼粼，人声鼎沸。拉货的骡马、叫卖的贩夫、熙攘的人流……这一切充满生机的市井景象，与她终日所处的那个冰冷压抑的王府判若两个世界。她却无暇感受，心中只有一个目标——找到莫七口中的“硝石皮坊”和“刮壁地霜”。
越靠近骡马市，空气中的腥臊味越重，道路也变得泥泞不堪。两旁多是些经营鞍鞯、草料、蹄铁乃至牲畜交易的铺面，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和牲畜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嘈杂而充满野性的活力。
姜婉放慢脚步，目光急切地扫过街道两旁那些看起来破旧阴暗的铺面招牌，寻找着“皮坊”的字样。
“大叔，请问这附近可有硝制皮子的作坊？”她拦住一个正在给骡马喂水的粗豪汉子，急切地问道。
那汉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虽衣着朴素却带着几分王府下人特有的拘谨气质，粗声粗气地朝街尾努了努嘴：“喏，拐角那家‘刘记皮货’，后院就是硝坊。味儿冲得很，姑娘家去那儿做甚？”
“多谢大叔！”姜婉也顾不得解释，道了声谢，便快步向街尾跑去。
越靠近那“刘记皮货”，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动物皮毛、石灰和某种刺鼻化学药剂的浓烈气味便扑面而来，熏得人几乎作呕。
铺面不大，门口挂着几张鞣制好的皮子，一个伙计正无精打采地清扫着门槛。
姜婉捂住口鼻，强忍着不适走上前：“请问……掌柜的在吗？我想……想买些硝石。”
那伙计瞥了她一眼，似乎有些诧异：“硝石？咱这儿硝石不自卖，都是官府管控，用来熟皮的。姑娘要硝石作甚？”
姜婉心中一紧，连忙道：“不……不是要纯的硝石……就是……就是听说皮坊刮下来的老硝土……或许有些用处？”她试探着说出莫七提示的“刮壁地霜”。
伙计皱了皱眉，更加疑惑：“硝土？那玩意儿又脏又涩，除了偶尔有些穷苦人家买去腌点野菜，屁用没有！你要那玩意儿干嘛？”
腌野菜？姜婉的心凉了半截。难道莫七的信息有误？或者……这只是某种障眼法的说辞？
“我……我家嬷嬷说……或许能……能用来洗衣服……”她硬着头皮编造理由。
伙计嗤笑一声，显然不信，但看她一副急切的样子，还是不耐烦地挥挥手：“后院墙角自己刮去！堆在那儿也没人要！别碍着做事就行！”
柳暗花明！姜婉心中狂喜，连忙道谢，塞给那伙计几文钱，绕到铺子后院。
后院更是气味熏天，几个大池子里浸泡着皮毛，地上污水横流。墙角处，果然堆积着一层厚厚的、白中带黄的结晶状物质，像是从墙壁和地面刮下来的老垢，散发着浓烈的硝石和石灰混合的刺鼻气味。
这就是“地霜”？！
姜婉也顾不得脏臭，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仔细查看。质地粗糙，颜色浑浊，与她之前用的碱土截然不同。她尝试着放入口中极小的一点尝了尝——一股强烈的咸涩味和硝石特有的凉意瞬间弥漫开来，还带着明显的碱性刺激感！
不是纯粹的碱，但确实含有碱性成分！而且似乎……还含有硝酸钾？!
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击中了她！硝酸钾……硝石……这东西如果处理得当，或许不仅能提供碱性，还能……还能有其他意想不到的用途？比如……防腐？或者……？
巨大的兴奋和好奇瞬间冲散了疑虑和恶臭！莫七指的果然是这里！这东西绝非无用！
她立刻取出随身带来的小布袋，也顾不得脏污，用手快速地将墙角那些结晶状的“地霜”刮入袋中。伙计在一旁看着，眼神古怪，却也没阻止。
很快，她便装了沉甸甸的一小袋。
时间紧迫，她不敢多留，再次谢过那伙计，将钱袋塞好，快步离开。
走出骡马市，她的心依旧激动得怦怦首跳。虽然这“地霜”与她预想的完全不同，但无疑是一种新的、可能蕴含巨大潜力的发现！莫七又一次帮了她！
她必须尽快赶回去，试验这“地霜”的效用！
然而，就在她匆匆赶回王府，刚刚踏入侧门，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时，一名早己等候在门房的内监便迎了上来，神色恭敬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姜坊事，王妃娘娘有请，请您即刻前往长春宫品茶。”
品茶？！姜婉的脚步猛地顿住，刚刚因获得新原料而雀跃的心瞬间沉入冰窖！
王妃！又是王妃！在她刚刚拿到可能破局的关键之物时，王妃竟然再次传唤！时机如此巧合！是有人通风报信？还是她的一举一动，从未脱离过王妃的视线？！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捂紧了怀中那袋沉甸甸、脏兮兮的“地霜”，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公公……奴婢刚从外面回来，一身污秽，恐冲撞了娘娘凤驾……”她试图挣扎。
那内监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强硬了几分：“娘娘吩咐了，坊事辛苦，不拘这些虚礼。请吧，莫让娘娘久等。”
姜婉看着那内监看似恭敬实则冰冷的眼神，知道再无转圜余地。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怀中那袋“地霜”小心翼翼地藏入腰间一个不起眼的暗袋，整理了一下衣衫，尽管上面还沾着骡马市的泥点和硝坊的污渍。
“有劳公公带路。”
她跟着内监，再次走向那座金碧辉煌却令人恐惧的长春宫。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怀中的“地霜”硌着她的腰侧，带来一丝冰冷的触感，既是希望，也可能是催命符。
这次“品茶”，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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