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的暖阁，依旧温暖如春，熏香袅袅。
只是这一次，姜婉（林晚霜）踏入其中，却再无半分欣赏之心，只觉得每一步都踩在薄冰之上，寒意刺骨。腰间暗袋里那包沉甸甸、脏兮兮的“地霜”，如同烙铁般滚烫，提醒着她方才在骡马市的冒险，也加剧了她此刻的恐惧。
王妃沈氏依旧端坐在暖榻上，姿态娴雅。但今日，榻前并非空无一人，而是设了一张小巧精致的紫檀木雕花茶案，案上摆着全套的紫砂茶具和几碟精致的点心。更让姜婉心惊的是，茶案旁还坐着两位衣着华贵的妇人，一位年纪稍长，气质雍容，一位年轻些，眉目间带着几分矜娇，正低声谈笑，显然身份不凡。
王妃竟在会客！却在这种时候将她这个一身污秽的工坊奴婢召来“品茶”？！
姜婉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这绝非简单的“品茶”，而是一场精心安排的、要在外人面前进行的羞辱或审讯！
“奴婢参见王妃娘娘，参见两位夫人。”她强压惊惧，跪下行礼，头深深低下，不敢抬起。
“起来吧。”王妃的声音温和依旧，甚至带着一丝笑意，“不必拘礼。这位是吏部赵侍郎的夫人，这位是永昌伯爵府的二少奶奶。今日请两位夫人过来品鉴新茶，想着你制的那个‘润肤膏’颇有巧思，便叫你也来尝尝这茶，沾沾雅气。”
赵侍郎的夫人？！永昌伯府的少奶奶？！姜婉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赵侍郎！那个与国舅府往来甚密、刘记铺子背后的东家！王妃竟然请来了他的夫人！这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是要借她们的口，将今日之事传扬出去？还是要借她们的眼，来给她施加压力？
“奴婢卑贱，不敢污了娘娘和各位夫人的雅兴。”姜婉声音发颤，依旧跪着不敢起身。
“诶，起来吧。”那位赵夫人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王妃娘娘抬举你，是你的福气。抬起头来，让我们也瞧瞧，是何等灵巧的丫头，能制出那般新奇物件。”
姜婉只得硬着头皮站起身，微微抬头，目光依旧垂视地面。她能感觉到三道锐利而挑剔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视，从她沾着泥点的衣角到她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仿佛在打量一件稀奇的货物。
“模样倒还周正，就是这身打扮……”永昌伯府的少奶奶用团扇掩了掩口鼻，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一股子皂角碱水味儿，莫要冲了茶香。”
王妃微微一笑，仿佛毫不在意：“工匠之人，自是如此。来，赐座，上茶。”
一名宫女搬来一张矮凳，放在茶案最下首。另一名宫女端来一盏刚沏好的茶，放在姜婉面前。
茶汤清亮，香气馥郁，是上好的雨前龙井。但姜婉看着那盏茶，却如同看着一杯穿肠毒药，哪里敢喝？
“怎么？嫌本宫的茶不好？”王妃语气依旧温和，笑意却未达眼底。
“奴婢不敢！”姜婉慌忙端起茶盏，手抖得厉害，茶水险些漾出。她闭上眼睛，如同饮鸩般，小口啜饮了一下。茶是好的，入口却只觉得苦涩无比。
“味道如何？”赵夫人笑问。
“好……好茶……”姜婉声音干涩。
“听闻你除了会制那洗衣的膏子，还会算数记账？”王妃状似随意地拈起一块点心，慢悠悠地问道，“倒是难得。不知师从何人？”
来了！果然开始了！姜婉的心脏猛地缩紧！王妃是要在外人面前，逼问她的来历底细！
“奴婢……奴婢愚钝……”她连忙放下茶盏，再次跪伏在地，“家中曾开过小小杂货铺，父亲略通文墨，教奴婢识得几个字，会记些粗浅账目……后来家乡遭灾，便都忘了……近日为王爷办差，逼不得己才重新拾起，写得粗陋不堪，岂敢妄言师承……”
她将早己烂熟于心的说辞再次搬出，声音因恐惧而哽咽，显得无比可怜卑微。
“哦？遭灾？”永昌伯府的少奶奶挑眉，语气带着几分“关切”的残忍，“真是可怜。不知是何处人士？遭的什么灾？说不定本夫人还能帮你寻寻亲眷。”
字字句句，如同钢针，首刺姜婉最致命的软肋！她根本无从编造！任何细节上的出入都可能被这些手眼通天的贵妇瞬间拆穿！
姜婉浑身冰冷，伏在地上，一个字也答不出来，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微微颤抖。
暖阁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只有熏笼里香炭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姜婉急促压抑的呼吸声。
王妃轻轻吹着茶汤，仿佛并未察觉她的窘迫。赵夫人和伯爵府少奶奶则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嘴角噙着冷笑。
就在姜婉几乎要崩溃之时，王妃忽然轻轻“咦”了一声，目光落在姜婉因跪伏而微微敞开的衣襟处，那里，隐约露出腰间暗袋的一角，以及从袋口缝隙中漏出的一点灰白色粉末。
“你腰间藏的是何物？”王妃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瞧着像是……泥粉？莫非坊中活计辛苦，还需自带干粮？”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姜婉耳边！
她们发现了！她们竟然注意到了那点微不足道的粉末！
姜婉骇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腰间，这个动作却愈发显得欲盖弥彰！
“嗯？”赵夫人的脸色沉了下来，“王妃问话，还不据实回禀？藏藏掖掖，莫非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永昌伯府少奶奶也用团扇指向她，厉声道：“来人！给我搜！”
守在门口的宫女立刻上前！
“不！不要！作者“一寸因果”推荐阅读《王爷偏宠：丫鬟她一心攒钱跑路》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姜婉惊恐地后退，双手死死护住腰间，脑中一片空白！完了！全完了！这包“地霜”若被搜出，她根本无法解释！私自出府、搜寻不明物料、甚至可能与硝石这种敏感物资扯上关系……每一条都是死罪！
“娘娘饶命！夫人饶命！”她涕泪横流，语无伦次，“那是……那是奴婢……奴婢从坊中扫出的废料……想着……想着或许还能有点用处……不敢浪费王爷的物料……奴婢该死！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只能将这包“地霜”再次贬低为“废料”，试图用“节俭”和“惶恐”来蒙混过关。
“废料？”王妃放下茶盏，语气微冷，“是何废料？竟值得你藏于腰间，带至本宫面前？取出来，本宫瞧瞧。”
一名宫女粗暴地掰开姜婉的手，将那个鼓囊囊的暗袋扯了出来，呈到王妃面前。
王妃用指尖捻起一点灰白色的粉末，放在鼻尖轻轻一嗅，眉头微微蹙起：“这是……硝土？”
她竟然认得？！姜婉如遭雷击，浑身血液都冻僵了！
“硝土？”赵夫人和伯爵府少奶奶的脸色也瞬间变了！硝石，乃军国重器，管制极严，私藏硝石，形同谋逆！这个罪名，足以将她碎尸万段！
“好你个贱婢！”赵夫人猛地一拍茶几，厉声喝道，“竟敢私藏硝土！你欲何为？！”
“娘娘明鉴！夫人明鉴！”姜婉磕头如捣蒜，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不是硝石！这只是……只是皮坊刮墙的废土！奴婢……奴婢只是听说……听说这土或许……或许能增强洗衣的去污效力……奴婢愚昧！奴婢只是想为王爷省些银钱，绝无二心啊！”她将莫七的提示和骡马市的经历彻底隐瞒，只咬死是出于“节俭”和“试验”的目的。
“皮坊废土？”王妃重复了一句，目光幽深地看着指尖的粉末，又看向匍匐在地、抖成一团的姜婉，沉吟片刻，忽然对身旁的宫女道：“去，传将作监懂火药硝石的老匠人来，一验便知。”
验？！姜婉眼前一黑，几乎晕死过去！一旦验出含有硝石成分，她便是百口莫辩！
时间在极度的恐惧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如同一年。
暖阁内寂静得可怕。赵夫人和伯爵府少奶奶冷眼旁观，嘴角带着残忍的笑意。王妃则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仿佛只是在等待一个无足轻重的结果。
姜婉在地，心如死灰，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终于，一名须发皆白、穿着工部匠作服色的老工匠被带了进来，恭敬地向王妃和两位夫人行礼。
“看看此物。”王妃将那小袋“地霜”递给他。
老工匠接过，仔细查看颜色，捻搓质感，又取了一小撮放入口中尝了尝（姜婉看得心惊肉跳），最后又取来一杯清水，将少量粉末投入其中观察反应。
良久，他躬身回禀：“启禀娘娘，此物确系皮坊刮墙所得的老硝土无疑。杂质极多，含有石灰、盐分乃至牲畜毛发污秽，硝石含量甚微，且难以提纯，于军用火药毫无用处，平日多被弃置，或由贫苦人家买去腌渍菜蔬。”
毫无用处！难以提纯！于军用无用！
姜婉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那老工匠，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王妃的眉头微微舒展，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她挥挥手，让那老工匠退下。
“看来，倒真是本宫多心了。”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你倒是个‘节俭’的。只是这来历不明、污秽不堪之物，岂可擅带入府，更遑论带入本宫宫中？规矩何在？！”
“奴婢知罪！奴婢知罪！”姜婉死里逃生，连忙拼命磕头，心中却依旧被巨大的惊悸和后怕充斥着。王妃……她真的信了吗？还是……她本就知晓这“地霜”的底细？今日这一切，难道又是一场试探？！
“罢了。”王妃似乎失了兴致，慵懒地挥挥手，“念你初犯，也是为公心切，此次便饶过你。下去吧。记住，王府有王府的规矩，下不为例。”
“谢娘娘恩典！谢娘娘恩典！”姜婉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起身，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暖阁。
首到再次站在长春宫外冰冷的空气中，她依旧双腿发软，浑身被冷汗湿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朱红的大门，只觉得那里面盘踞的不是雍容华贵的王妃，而是一条能随时将她吞噬的毒蛇。
今日她虽侥幸逃脱，但王妃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下不为例”，却比任何严词厉色更让她恐惧。
她摸了摸腰间空荡荡的暗袋，那包救了她又几乎害死她的“地霜”，被留在了长春宫。
她失去了一包原料，却换来一个清晰无比的认知——王妃，从未停止过对她的怀疑和试探。而她的生死，始终悬于一线。
她步履蹒跚地往回走，身心俱疲。
然而，在她看不到的长春宫暖阁内，在她离去后，王妃沈氏轻轻挥退了赵夫人和伯爵府少奶奶。
她独自坐在暖榻上，指尖拈起一点从那袋中倒出的、灰白色的“地霜”粉末，轻轻着，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玩味的笑意。
“皮坊废土……增强去污？”她低声自语，眼神锐利如刀，“林晚霜……你倒是总能给本宫‘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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