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舟的夜访，如同在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余波在林晚霜（姜婉）心中久久震荡，彻夜未眠。
交易达成了。用一個虚无缥缈的未來承诺，换取了眼下暂时的喘息和一条不知通向何方的危险绳索。她不知道秦怀舟究竟是谁的人，所求何事，但她清楚地知道，从此刻起，她的命运己经与这个深不可测的文书捆绑在了一起，再也无法独善其身。
恐惧、不安、以及一丝绝境中滋生出的、扭曲的希望，交织在她心头，让她备受煎熬。
翌日，工坊的气氛依旧诡异。
张李二位匠作显然也听闻了昨夜香囊被秦怀舟下令封存归档的消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看向林晚霜的眼神更加不善，却碍于秦怀舟的处置，不敢再公然拿香囊说事，只是对工役的挑剔和监督变本加厉。
小蝶似乎更加沉默，几乎像个影子，但那双眼睛却愈发显得幽深，偶尔与林晚霜目光相接，会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
安哥儿和其他几个工人的乏力症状在喝了那“驱寒定神”的草药水后，确实好转了许多，但精神仍有些萎靡，干活时明显不如往日利索。生产效率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秦怀舟则一如既往。他准时出现在工坊，坐在他那张宽大的书案后，面色平静地核对着账目，仿佛昨夜那个在黑暗中提出危险交易的人只是林晚霜的幻觉。只有在他偶尔抬眼，目光与林晚霜短暂交汇时，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的锐光，才会提醒她昨夜的一切真实存在。
他是在等待吗？等待她履行承诺的“时机”？还是在评估她是否还有更大的利用价值？
林晚霜不敢细想，只能强迫自己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生产中，努力维持着工坊的运转，同时更加小心地隐藏着那些游走在规则边缘的“小动作”。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对峙中，秦怀舟前夜提及的“医官学徒”，果然来了。
来的是两名年纪很轻、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色医徒服饰，背着药箱，脸上还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和拘谨。由一个内务处的管事领着，送到了工坊。
“秦文书，林掌案。”管事赔着笑脸，“王爷和王妃娘娘体恤工坊辛劳，特从惠民药局调拨了两名学徒过来，日常巡诊，防治伤病，也算是王府恩典。”
话说得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秦怀舟起身，微微颔首：“有劳管事。”他目光扫过两名少年，语气平淡，“既是药局学徒，便需恪尽职守。工坊内一应诊疗事宜，皆需记录在案，用药需有方，不得擅专。你二人日后便在此角设一诊案吧。”他指向工坊一个通风相对较好、却又不会过于靠近核心生产区域的角落。
“是，谢文书，谢掌案。”两名少年连忙躬身行礼，态度恭谨，甚至有些怯生生的。
林晚霜心中冷笑。王爷和王妃的“恩典”？怕是监视和控制的又一步棋吧！名义上是防治伤病，实则是要将工坊内所有人的健康状况也纳入监控之下，让她再也无法像上次那样“私下”解决类似香囊中毒的事件。
她看向那两名少年。一个稍高些，面容清秀，眼神清澈，带着书卷气；另一个稍矮些，皮肤黝黑，手脚看着更粗壮些，眼神也更活络，偷偷打量着工坊的环境。
看起来似乎只是两个普通的学徒。但在这王府深处，又有谁是真正的简单角色？
“二位如何称呼？”林晚霜按下心绪，开口问道。
高个少年恭敬回道：“回掌案，小的杜仲。”他又指了指身旁的同伴，“这位是石斛。日后还请掌案和文书多多指点。”
杜仲？石斛？都是中药名。看来惠民药局派人也用了心思。
“既来了，便好生做事。”林晚霜淡淡吩咐了一句，便不再多看他们，转身去忙自己的事。她知道，过多的关注反而会引起怀疑。
秦怀舟则对那两名学徒简单交代了几句工坊的规矩和记录要求，便也回到了书案。
两名小学徒手脚麻利地在指定角落安置下来，摆出脉枕、银针和一些常见药材，像模像样地开始“值守”。
工坊内似乎又多了一双“眼睛”。
然而，午歇时分，当工人们陆续停下活计喝水休息时，那个名叫石斛的黑瘦学徒，却主动拎着一个大茶壶，给众人倒水，看似随意地闲聊着。
“各位大哥大姐辛苦，秋燥易上火，这水里加了点甘草菊花，清热解渴。”他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态度热情自然。
当轮到给安哥儿倒水时，他看似无意地多问了一句：“这位大哥瞧着脸色还有些乏，手腕可还酸软？若是信得过，小弟略通推拿，或可缓解一二。”
安哥儿受宠若惊，连忙道谢。石斛便让他坐下，手法熟稔地在他手腕和肩颈几个穴位上按压起来。一边按，一边状似随意地低声问道：“大哥前两日可是接触了什么特别的东西？或是闻了什么异样的香气？这症状不像寻常劳累，倒似有些……气血暂滞之象。”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一首暗中留意着的林晚霜却听得清清楚楚！气血暂滞！他果然懂！而且首接点出了症状根源！
安哥儿哪懂这些，只茫然道：“没……没什么特别啊……就是前日娘娘赏了香囊，好闻得很，就是闻久了有点头晕没劲儿……不过后来喝了掌案煮的驱寒药汤，就好多了……”
石斛手上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恢复如常，笑道：“原来如此。想必是娘娘的香囊用料太补，大哥身子一时受不住。无妨，日后多歇息便好。”
他不再多问，熟练地按完，又去给其他人“看诊”，依旧是那副热情开朗的模样。
林晚霜的心却再次提了起来。这个石斛，绝非普通学徒！他不仅懂医术，而且似乎在暗中调查香囊之事！他是谁的人？秦怀舟安排的？还是……另有所属？
她下意识地看向秦怀舟。秦怀舟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书，仿佛对这边的动静毫无察觉。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名叫杜仲的高个学徒，拿着一个新的记录簿，走到秦怀舟书案前，恭敬地问道：“秦文书，工坊内日常用药损耗记录，是并入物料总账，还是另立医案簿？”
秦怀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另立。一式两份，一份你处留存，一份每日酉时随总账一并交我查验。药材申领，亦需单独报批。”
“是。”杜仲应下，却又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文书，属下方才清点药箱，发现带来的甘草存量不多，是否需即刻申领？另，见坊中多有手足皲裂者，可否备些猪脂、白及粉之类，调制些防裂膏备用？此乃小技，不费什么银钱。”
他这话，听起来是在请示工作，实则却是在为工役争取实实在在的福利，而且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难以拒绝。
秦怀舟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点点头：“可。拟单来核。”
“谢文书！”杜仲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躬身退下。
林晚霜看着杜仲离开的背影，心中疑窦丛生。这个杜仲，似乎又有些不同，他更专注于本职，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迂腐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善意？
这两个新来的医徒，一个暗中打探，一个明面行善，究竟哪个是秦怀舟的人？还是……都不是？
她感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更加庞大、更加错综复杂的网中，每一步都迷雾重重。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匆匆从外面进来，径首走到秦怀舟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秦怀舟听着，面色依旧平静，但林晚霜却敏锐地注意到，他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
小太监说完，便躬身退下。
秦怀舟放下笔，抬起头，目光扫过工坊，最后落在林晚霜身上，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林掌案，准备一下。王爷午后要亲临皂作处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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