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空白的册子,摊在林晚霜(姜婉)的工作台上,如同一个无声的审判台,等待着她的供词。每一页雪白的纸张,都反射着窗外冰冷的天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每日增产三成。
这五个字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几乎让她喘不过气。现有的产量己是极限,碱料短缺,人力疲惫,设备有限……每一个环节都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再加一分力,便会彻底断裂。
秦怀舟那句“章程是死的,人是活的”和“师出有名”,更像是一种冰冷的讽刺。她知道,这是王爷的逼迫,也是试探。逼她亮出底牌,逼她铤而走险。
她能怎么办?再去挖那提心吊胆、效率低下的墙根土?且不说数量远远不够,一旦被张李二人发现,就是现成的罪证!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紧紧缠绕住她。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工坊斑驳的墙角,扫过地面那些新旧的裂缝……忽然,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昨夜那个神秘纸团上的字迹,虽然潦草,但其中一个词的写法……那“井栏”的“栏”字右边那一道微微上扬的勾,似乎……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墙边昨日莫七掉落墙根土碎块的地方附近,蹲下身,用手指仔细拂去地面的浮尘。在一道不起眼的砖缝里,她发现了一点极其微小的、同样是灰白色的粉末!
不是莫七故意掉落的,而是从砖缝深处自然析出的!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这工坊的墙基……甚至这整个王府的某些老墙基……会不会本身就含有那种特殊的碱性物质?!只是因为深埋地下,平日无法察觉?而莫七之前的“废料”和昨日的“掉落”,根本不是在提示她去找废弃建材,而是在一次次地、隐晦地告诉她——真正的宝藏,就在这工坊之下!在这墙壁之内!
所以那个神秘的提示者才会写下“源在井栏”!井栏深入地下,靠近墙基,故而毒素能缓慢渗透!而解毒的“源”,或许也同样深埋于此!
这个发现让她浑身血液都几乎沸腾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碱料的来源将不再是问题!甚至可能取之不尽!
但紧接着,一盆冷水又浇了下来——如何挖掘?难道要她公然拆墙掘地?这简首是自寻死路!
她瘫坐回椅子上,目光再次落在那本空白册子上。
秦怀舟……他让她记录“尝试改进之心得”,还特意强调“自行留存一份”……他是不是早就料到了?他在给她创造一个“合法”记录和尝试的理由?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她脑中逐渐成形。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提笔,蘸墨,在那空白册子的第一页,工工整整地写下:
“癸未年冬月初七,奉令增产三成。查现有碱料力薄,恐难支撑。观坊内老墙地基,时有灰白碱霜析出,疑含碱性。欲尝试刮取少许,替代部分碱料,验其效力,或可解燃眉之急。成败未知,谨此记录。——皂作处掌案 林晚霜”
她将“挖掘”偷换概念为“刮取析出的碱霜”,将“大规模使用”弱化为“尝试替代部分”,并将动机完全归结于“奉命增产”,写得合情合理,甚至带着一种为完成任务而不得己为之的“无奈”和“冒险”。
写完后,她将这份记录一式两份,一份仔细收好(自行留存),另一份拿着,走向秦怀舟的书案。
“秦文书,”她将那份记录呈上,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忐忑和请示,“属下……属下思得一法,或可尝试增加碱力,以应增产之需。然……然此法涉及刮取坊墙基析出之物,恐不合常规,特此记录请示,是否可行?”
她这是在赌!赌秦怀舟明白她的意思,赌他会默许甚至支持!
秦怀舟接过那份记录,目光快速扫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沉默了片刻,手指在那行“刮取坊墙基析出之物”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林晚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他提起笔,在记录下方批注了一行小字:“为达增产军令,可酌情试之。然需严格控制用量,详细记录效验比对,不得损坏屋舍结构。若无效或有害,即刻停止。——秦怀舟”
他批准了!甚至为她划定了界限——“不得损坏屋舍结构”、“详细记录效验比对”!这既是在保护她,也是在为她后续可能的“发现”铺平道路!
“谢文书!”林晚霜强压住激动,接过批注好的记录,如同接过了一道救命符。
她回到工作区域,立刻找来小铲和刷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小心翼翼地刮取那些从砖缝墙角析出的、薄薄的灰白色“碱霜”。
张李二人投来诧异和怀疑的目光。
“林掌案,你这是做什么?”李匠作忍不住问道,“那些墙粉灰土,岂能入料?若是污了这批货,你担待得起吗?”
林晚霜举起手中那张有秦怀舟批注的记录,平静道:“奉秦文书令,尝试刮取析出碱霜,增补碱力,以应增产之需。一切用量效验,皆会详细记录在案。”
张李二人凑过去看了批注,脸色变了变,哼了一声,不再言语。秦怀舟的批条,他们不敢明着反对。
刮取的“碱霜”量很少,杂质也多。林晚霜依照之前的方法,仔细捶打、过滤、沉淀,得到了一小桶碱液。
她将其与内务处发放的碱液按一定比例混合,然后投入生产。
整个过程,她做得一丝不苟,并且真的在册子上详细记录着每一步操作、用量和观察到的现象。
第一批加入“墙碱”的皂液很快成型。颜色似乎比之前更深了些,质地也更细腻。
林晚霜的心紧张得几乎要跳出胸腔。
脱模后,她拿起一块,仔细查验,又放入水中搓洗——去污力明显增强!洗后手感也更加柔润!
成功了!虽然只是初步的混合,但效果立竿见影!
巨大的喜悦和激动瞬间冲垮了连日的阴霾!她终于找到了一条可能通往生机的路!
她强忍着激动,在记录册上工整地写下:“初试有效,混合碱液去污增三成,洗后存柔。然墙碱获取不易,量少杂质多,需寻长效之法。——冬月初七记”
她将“增产三成”巧妙地与“去污增三成”对应,模糊了概念。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霜便开始“名正言顺”地研究如何更有效地获取和提纯“墙碱”。她记录下每一处发现碱霜析出的位置,尝试不同的刮取和提纯方法,并将所有过程和数据详实地记录在册。
工坊的产量,竟然真的在这种“试验”中,艰难地开始提升,虽然缓慢,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希望。
张李二人冷眼旁观,不时冷嘲热讽,但在秦怀舟那本记录册和逐渐提升的产量面前,也暂时找不到发作的理由。
小蝶的目光变得更加幽深,她似乎对林晚霜刮取墙粉的行为格外关注。
而莫七,在一次搬运重物时,“不小心”将一袋沉重的原料砸在了工坊一处地面似乎有些松动的青砖上,砸裂了几块砖。
林晚霜立刻以此为由,申请“修缮地面”,并“顺便”清理砖下积土。秦怀舟照例批准。
在清理过程中,他们果然在更深处挖到了更多颜色更深、质地更纯的灰白色土层!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火种,开始微弱却持续地燃烧起来。
然而,林晚霜并不知道,她这一切“合法”的尝试和记录,都通过不同渠道,源源不断地汇向王府深处不同的地方。
书房内,靖王齐宥看着陈先生呈上的、抄录自林晚霜“自行留存”那份记录的内容,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墙基碱霜?倒是个‘师出有名’的好借口。”他指尖敲着桌面,“看来,本王的‘掌案’,比想象得更懂得如何绝处逢生。继续盯着,看看她还能挖出什么‘惊喜’。”
长春宫内,王妃沈氏听着宫女的密报,眼神冰冷。
“刮墙粉?增产?”她冷笑一声,“垂死挣扎罢了。告诉那边,时机差不多了,该下一剂‘猛药’了。”
“是。”
暗流,在看似好转的局势下,愈发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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