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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BP机与未接来电》

小说: 1993年的夏天很长   作者:深夜于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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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明远正在给竹筐刷清漆,鼻尖沾着点白灰。父亲周建国买来的蓝格子布摊在院子中央的竹竿上,被午后的风掀得哗啦啦响,刘桂芬正蹲在旁边缝布边,银针在布里穿梭,留下细密的线脚。

“明远,刷匀点,别漏了碴子。”父亲从堂屋出来,手里拿着个黑色的小方块,别在腰带上。那是台摩托罗拉BP机,屏幕泛着绿光,是他托人从广州带回来的,宝贝得不行,平时都锁在抽屉里,只有出门谈生意才敢带上。

“知道了。”周明远应着,手里的漆刷在竹筐边缘打着圈。这几个竹筐是父亲特意请木匠做的,用来摆服装样品,他自告奋勇要刷漆,说“保证比商场里的还亮”。其实是想找点事做,压住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离7月18号越来越近了。

蝉鸣突然被一阵“滴滴滴”的电子音打断。

父亲腰上的BP机亮了,绿色的光点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他赶紧摘下来,按了下侧面的按钮,屏幕上跳出一行字:“老王,下午三点,老地方见。”

周明远握着漆刷的手猛地一紧,清漆顺着竹筐的缝隙往下滴,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的圆点。来了。他知道这通呼叫意味着什么——按照记忆里的轨迹,父亲会在这次见面后,敲定最后的进货细节,然后在18号那天,把家里仅有的三千块钱交给老王。

“谁啊?”刘桂芬抬起头,手里还捏着针线。

“老王,说谈进货的事。”父亲把BP机重新别回腰上,脸上带着点兴奋,“我估摸着是他那边联系好了,咱们这生意能早点开张。”

“急啥,多琢磨琢磨总没错。”刘桂芬低下头继续缝布,声音轻了点,“那钱是你攒了大半年的,别轻易撒手。”

“我知道。”父亲拍了拍腰间的BP机,“我心里有数,这次就进五匹布试试水,亏也亏不到哪儿去。”他转身往屋里走,“我换件干净衬衫,明远,你跟我一块儿去不?正好让你学学怎么看货。”

周明远的喉咙像被清漆糊住了,发不出声音。他看着父亲的背影,突然很想冲上去,把那台BP机摔在地上,吼着说“别去!他是骗子!”。可脚像灌了铅,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没有证据。

说“老王会卷钱跑路”?可现在的老王,每天都来家里坐坐,会帮母亲劈柴,会给父亲递烟,看起来比谁都实在。说“未来会亏”?这话在父亲听来,大概和“互联网”一样,是小孩子的胡话。

“去不去啊?”父亲从屋里探出头,手里拿着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

“我……我不去了,竹筐还没刷完呢。”周明远低下头,不敢看父亲的眼睛,“爸,你们在哪儿见面?”

“就街口那家茶馆,人多,亮堂。”父亲系着衬衫扣子,脚步轻快地往外走,“你妈把布缝好,正好铺在新竹筐里,等我回来就试摆摆看。”

“爸!”周明远突然喊了一声。

父亲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眼里带着点疑惑:“咋了?”

阳光穿过葡萄架,在父亲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周明远看着他眼角的笑纹,看着他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红的脸颊,看着他那双对“好日子”充满期待的眼睛,那些到了嘴边的警告,突然变成了一句干巴巴的话:“路上小心点。”

“傻小子,就隔条街,有啥小心的。”父亲笑了,挥挥手走出院门,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巷子里。

院子里只剩下蝉鸣和母亲穿针的“嘶嘶”声。周明远看着地上的清漆圆点,突然觉得眼睛发酸。他一首以为自己回到过去,是来改写遗憾的。可到头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往既定的轨迹上滑,连一句像样的阻止都说不出口。

“发啥呆?”刘桂芬把缝好的蓝格子布抖开,“来搭把手,挂竹竿上晒晒。”

周明远走过去,帮着把布挂在竹竿上。蓝格子在风里展开,像片跳动的海。母亲的手指在布面上拂过,轻声说:“你爸这人,看着犟,其实心软。当年我嫁给他时,他就说,以后一定让我穿新衣服,不用再缝缝补补。”

“妈,你觉得……这生意能成吗?”周明远小声问。

“成不成的,他高兴就好。”刘桂芬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过日子不就这样?有时候觉得是坑,跳进去了,说不定底下是平的呢。”

周明远愣住了。深夜于灯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他总想着“坑”有多深,却没想过,母亲早就做好了“跳进去”的准备。不是盲目,是相信——相信父亲的认真,相信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

他重新拿起漆刷,往竹筐上刷清漆。这次手稳了不少,清漆在竹篾上流淌,映出他的影子。他想起2025年整理父亲遗物时,在那个旧BP机的电池盒里,发现了一张小纸条,上面是父亲的字迹:“1993年7月17日,和老王见面,他说广州那边有新款,要加订两匹。”

原来那天不只是敲定细节,父亲还多订了货。记忆里的三千块,其实不够。他突然想起父亲床底下那个上锁的木箱——小时候他总以为里面藏着宝贝,后来才知道,那是家里的“应急钱”,不到万不得己绝不会动。

周明远的心猛地一沉。他扔下漆刷就往屋里跑,刘桂芬在后面喊:“哎,你干啥去?”

他没顾上应,冲进父亲的房间,蹲在床底下摸索。木箱上的锁锈得厉害,他晃了晃,没晃开。正急得满头大汗,听见母亲走进来:“你翻啥呢?那箱子钥匙在你爸枕头底下。”

周明远爬到床边,掀开枕头,果然看见一把黄铜钥匙。他拿着钥匙冲到木箱前,哆哆嗦嗦地插进锁孔,转了半圈,“咔哒”一声,锁开了。

箱子里没什么宝贝,只有几件旧衣服,一沓用报纸包着的东西。他掀开报纸,心凉了半截——是一沓沓毛票和角票,跟母亲菜摊钱盒里的一样,只是更旧,边缘都磨成了絮状。最底下压着张纸条,是父亲的字:“给桂芬治病的钱,不到万不得己不动。”

周明远的手指抚过那些毛票,纸页粗糙的触感像砂纸,磨得他指尖生疼。他突然想起,2025年母亲住院时,父亲就是这样蹲在病床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攒了一辈子的零钱,说“不够我就去借”。那时他还怪父亲固执,不知道用手机转账方便,现在才明白,那些皱巴巴的零钱里,藏着一个男人能给的全部底气。

“你看这个干啥?”刘桂芬站在门口,声音有点哑,“那是你爸早年间攒的,我有次重感冒咳得厉害,他非说要留着给我看医生。”

周明远把钱重新包好,放进箱子锁好,钥匙放回枕头底下。他站起身,看见母亲手里拿着个苹果,正用小刀削着皮,果皮连成一条长长的线,没断。

“你爸不会动这钱的。”母亲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他那人,自己苦点行,舍不得动我的救命钱。”

周明远咬了口苹果,甜丝丝的汁水在嘴里散开,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喘不过气。他走到院子里,看着那几个刷了一半的竹筐,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以为知道未来就能掌控一切,却连父亲藏在固执底下的温柔都看不懂。

太阳慢慢往西斜,巷子里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周明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冲到院门口。

是父亲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个纸包,脚步轻快,脸上带着笑,看见周明远就扬了扬手里的包:“给你买的肉包子,热乎的。”

“老王呢?”周明远的声音有点抖。

“谈完就走了,说去火车站接广州来的货。”父亲走进院子,把包子递给刘桂芬,“都敲定了,后天一早去提货,咱们大后天就能开张。”他指着那些蓝格子布,“你妈缝得真好看,铺在竹筐里肯定亮眼。”

周明远看着父亲兴奋的样子,突然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后天会发生什么,知道父亲会把那三千块钱递出去,知道老王会在提货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此刻,他看着父亲眼里的光,看着母亲小心翼翼把包子放进搪瓷盘里的样子,突然不想再说什么了。

或许有些弯路,注定要走。有些遗憾,注定要经历。就像这1993年的夏天,蝉鸣会结束,BP机会过时,可父亲此刻的兴奋,母亲手里的包子,还有他没刷完的竹筐,都是真的。

父亲腰上的BP机又“滴滴”响了两声,大概是老王的消息。父亲看了一眼,笑着说:“说货都备齐了,让我放心。”

周明远没看那BP机,转身拿起漆刷,继续给竹筐刷清漆。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竹筐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个笨拙的拥抱。他想,就算真的会亏,至少此刻,他们一家人还在一起,为了同一个小目标忙碌着。

这或许,比改写结局更重要。

巷口的卖冰棍的吆喝声又响起来了,拖着长长的尾音,穿过蝉鸣,穿过阳光,落在这个普通的院子里,像一句温柔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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