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后的月光像被洗过似的,亮得能看清土路上的水洼,映着天上的云影,一晃一晃的。陈知远提着煤油灯走在后面,灯芯的火苗被夜风一吹,轻轻晃着,把他和赵春梅的影子拉得老长,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像幅没干透的画。
赵春梅走在前面,手里还攥着刚才擦头发的干布,布角沾着点麦秸屑——是在仓库里坐麦秸垛时沾上的。她时不时回头望一眼,见陈知远跟在后面,灯光稳稳地照着她脚下的路,心里还留着刚才唱《贵妃醉酒》的余温,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小声说:“刚才那段戏,我回去再琢磨琢磨,下次……下次要是还有机会,你再教我下一句好不好?”
陈知远的脚步顿了顿,手里的煤油灯晃了一下,光落在她脸上,能看见她眼里的期待,像藏着星星。他刚想点头,喉咙里却涌上股莫名的紧张——刚才在仓库里太投入,忘了这是在队部附近,万一被人撞见,解释不清。他把声音压得更低:“先别着急,以后再看机会。今天的事,千万别跟任何人提,连你娘也别说,知道吗?”
“我知道!”赵春梅赶紧点头,像怕他不信,还攥紧了手里的干布,“我肯定不说,就咱们俩知道。”
两人刚拐过队部旁边的拐角,就听见前面传来脚步声——很轻,却很稳,像是刻意放轻的。陈知远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把煤油灯往身后藏了藏,赵春梅也瞬间停下脚步,身体下意识地往他身边靠了靠,眼神里满是慌乱。
月光下,一道蓝色的身影从前面的梨树下走了出来——是刘卫红。
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领口扣得严严实实,手里攥着那个永远不离身的小本子,指尖把纸页捏得发皱。她显然是刚从队部出来,头发上还沾着点雨珠,应该是雨停后就来队部找他们,没找到,才往仓库方向来的。
西目相对的瞬间,空气像凝固了似的。
刘卫红的目光先是落在陈知远手里的煤油灯上——那盏灯她认得,是队部仓库里的旧灯,灯身上还刻着“生产队”三个字,平时只有搬农具时才会用,怎么会在陈知远手里?接着,她的目光扫过赵春梅,看见她手里的干布,又注意到她鬓角沾着的麦秸屑,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然后,她的视线落在两人的距离上——不算近,却也不算远,赵春梅的肩膀几乎要碰到陈知远的胳膊,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叠在一起,透着股说不出的亲近。尤其是他们的神情,不像刚从仓库里躲完雨的慌乱,反而带着点刚从什么私密地方出来的放松,赵春梅的嘴角还带着点没藏住的笑,陈知远的眼神里则有一闪而过的紧张——这模样,太不对劲了。
刘卫红的眼神一点点冷下来,像结了层冰。她想起前几天给公社写的报告,想起陈知远总“偷偷”教赵春梅不一样的唱法,想起排练时两人总凑在一起的默契,再看看眼前这场景:深夜的月光下,两人从堆满麦秸的旧仓库里出来,还提着仓库里的煤油灯,身上带着仓库里的麦秸屑,神情里藏着说不清的东西——他们在仓库里,到底做了什么?只是躲雨吗?还是……在偷偷做什么“不符合标准”的事?
陈知远的手心冒了汗,握着灯柄的手指泛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刘卫红的目光,像在审视什么可疑的东西,从煤油灯到赵春梅的麦秸屑,再到两人的距离,每一处都没放过。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刚才雨大,在仓库里躲雨,用了里面的煤油灯”,可话到嘴边,却觉得有点苍白——仓库里明明有干的地方,赵春梅却沾了麦秸屑,说明他们坐了麦秸垛;煤油灯的灯芯烧了不少,说明他们待了很久,不是临时躲雨那么简单。
赵春梅也慌了,手里的干布攥得更紧,指节都泛了白。她不敢看刘卫红的眼睛,只能低下头,盯着地上的水洼,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她怕刘卫红问“你们在仓库里做什么”,怕自己说漏嘴,把唱《贵妃醉酒》的事说出来,连累陈知远。
三人就这么站着,没人说话,只有夜风刮过梨树枝的“沙沙”声,还有煤油灯火苗“滋滋”的轻响。刘卫红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又一圈,小本子在手里攥得更紧,笔尖几乎要戳破纸页。她显然是在怀疑,可不知为什么,却没开口问——或许是没抓到实据,或许是不想在深夜里跟他们起争执,或许是心里还在琢磨怎么跟公社汇报。
过了大概半分钟,刘卫红终于动了。她没往前走,也没开口,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然后转身,沿着原路往知青宿舍的方向走。蓝布褂子的下摆扫过地上的水洼,溅起细小的水花,却没回头,脚步比来时快了些,像是在刻意避开他们,又像是在憋什么情绪。
首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陈知远才松了口气,后背己经惊出了一层冷汗,连手里的煤油灯都有点拿不稳。赵春梅也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后怕,小声说:“她……她是不是怀疑咱们了?”
“不知道。”陈知远的声音有点沙哑,他看着刘卫红消失的方向,心里的担忧像潮水似的涌上来,“她没问,也没说什么,可看她的样子,肯定是觉得不对劲了。以后咱们得更小心,尤其是别再单独待在这种地方,免得被她抓住把柄。”
赵春梅点点头,脸色还有点白,刚才的兴奋和暖意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撞见冲散了,只剩下慌乱。她攥着手里的干布,小声说:“那……那以后咱们还能再学戏吗?”
陈知远看着她眼里的失落,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坚定:“能,只是得更小心,找更隐蔽的地方,等风头过去。今天的事是我大意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两人没再多聊,陈知远送赵春梅到村口,看着她跑进院子,才提着煤油灯往知青宿舍走。月光依旧亮,可他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刘卫红的怀疑像根刺,扎在他心里,他知道,这事儿没结束,刘卫红肯定还会盯着他们,说不定还会再给公社写报告。
回到宿舍时,李建国己经睡了,呼噜声打得响。陈知远轻手轻脚地把煤油灯放在桌角,灯芯的火苗还在晃,映着桌上的旧戏曲书——是王队长给的那本。他看着书,又想起刘卫红的眼神,心里忽然觉得,在这片黑土地上,想藏着点“好东西”,想教点真东西,真难。
可他又想起赵春梅学戏时的认真,想起她眼里的期待,想起仓库里那段《贵妃醉酒》的歌声,心里又生出股韧劲——就算刘卫红盯着,就算有再多的“规矩”,他也不想放弃。那些老祖宗传下来的戏,那些藏在他骨子里的东西,还有赵春梅的期待,都值得他去守护。
他吹灭煤油灯,躺在床上,月光从窗缝里漏进来,照在脸上。他想起刘卫红的背影,想起她攥着小本子的样子,心里暗暗决定——以后排练要更小心,跟赵春梅的接触也要更注意分寸,绝不能让刘卫红抓住实据,绝不能让宣传队出问题,更不能让那段《贵妃醉酒》,变成连累他们的“麻烦”。
窗外的梨树枝上,水珠还在往下滴,“嗒嗒”地响,像在提醒他,往后的路,还得更谨慎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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