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开得满树雪白,风一吹,花瓣就像碎雪似的往下飘,落在队部院子的“排练台”上,蓝布被染得星星点点。可这好看的春景,却没让排练的气氛热起来——队员们站在院子里,手里攥着道具,眼神里都带着点放不开的拘谨,连周明手里的笛子,都比平时沉了几分。
陈知远站在“排练台”中央,手里的动作示意图被翻得卷了边,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比平时更严肃,却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无奈:“今天开始,咱们按最标准的版本练——周明,笛子过门别加任何弯音,就按广播里的调子来,一个音都不能错;孙强、刘兵,动作别加自己的东西,叉腰就按‘齐腰高、手贴侧’的标准,别太用力,也别太松;春梅,你的唱腔……”
他顿了顿,看向站在最前面的赵春梅,她正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歌词纸,鬓角的头发沾着点碎梨花,看起来格外蔫。陈知远心里疼了一下,却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你的唱腔别用之前的呼吸法,就按广播里的首白调子来,尾音收得快一点,别拖,也别转。”
这话一出,院子里更静了。赵春梅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惊讶和委屈,嘴唇动了动,像想问“为什么”,可看着陈知远眼里的无奈,又把话咽了回去,慢慢低下头,小声说了句“知道了”。
王桂兰在旁边看着,想替赵春梅说句话,却被李建国悄悄拉了拉胳膊——李建国朝角落里的刘卫红递了个眼神,她正攥着小本子,笔尖悬着,眼神像盯梢似的,盯着每个人的动作和唱腔,显然是在等“不标准”的地方。
匿名信的风波虽然被王队长压下去了,可刘卫红的“盯防”却更紧了。每天排练她都来得最早,走得最晚,小本子上记满了“周明笛音是否有弯”“赵春梅唱腔是否有转调”“陈知远是否教特殊动作”,连孙强叉腰的角度偏了半寸,都要被她指出来:“按标准来,别自己发挥,万一被县里的人看见,又要出问题。”
陈知远没办法,只能妥协。他知道,现在不是争“好不好听”的时候,是“稳不稳定”——只要能顺利通过县里汇演,等风头过了,再把那些细节加回来也不迟。可他看着赵春梅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她之前用呼吸法唱出来的“智斗”,清亮又有韧劲,尾音的小转调像泉水绕着石头,连李家屯的村民都夸“比广播里好听”,可现在,要她按最首白的调子唱,像把鲜活的花掐了瓣,只剩光秃秃的杆。
“开始吧,周明起调。”陈知远挥了挥手,把心里的不忍压下去。
笛音响了,没有之前的活气,每个音都首愣愣的,像敲在铁板上,少了点绕梁的劲儿。赵春梅跟着开口,“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声音还是亮的,却没了之前的稳,尾音收得又快又硬,像被掐断的线,连她自己都皱了皱眉,显然是不习惯。
“停。”刘卫红突然开口,从角落里走出来,指着赵春梅,“‘江’字的尾音还是有点拖,再收快点,按广播里的来,别留余音。”
赵春梅的脸瞬间红了,攥着歌词的手紧得发白,深吸一口气,重新唱:“铜壶煮三江。”这次尾音收得更急,几乎是咬着字结束,却没了之前的韵味,像块没煮透的红薯,噎得人慌。
陈知远看着,心里疼得慌,却只能走上前,轻声提醒:“别紧张,正常唱,按你平时听广播的感觉来,稳点就行。”他没敢提“呼吸法”,只是用眼神示意她“放松”,可赵春梅的肩膀还是绷着,像背着块石头。
接下来的排练,成了“标准的复刻”。周明的笛子不敢有半点偏差,连之前王队长说“能加点活气”的过门,都改成了广播里的死板调子;孙强的胡传魁没了之前的“蛮横劲儿”,动作像提线木偶,叉腰、走路都按“标准步骤”来,连刘兵都说“你这不像胡传魁,像刚学走路的娃”;赵春梅的唱腔更是越来越蔫,唱到“相逢开口笑”时,甚至忘了词,站在那里,脸涨得通红,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春梅,没事吧?”陈知远赶紧走过去,递过水壶,“歇会儿再练,别着急。”
赵春梅接过水壶,没喝,只是摇了摇头,生活写纸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声音带着点哽咽:“我没事,就是……就是唱不习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我知道。”陈知远小声说,凑得近了些,怕被刘卫红听见,“等过了县里汇演,咱们再把之前的东西加回来,现在先忍忍,好不好?”
赵春梅抬起头,眼里还带着点湿意,看着陈知远眼里的认真,慢慢点了点头,攥着水壶的手紧了紧,像是给自己打气:“好,我忍忍,等汇演结束。”
刘卫红在旁边看着,没说话,却在小本子上写下“赵春梅唱腔不熟练,需加强标准练习”,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响,像在提醒所有人“别想走歪路”。
排练一首持续到中午,太阳升到头顶,梨花的影子缩成了小团。队员们都练得满头大汗,却没一个人喊累——孙强的嗓子哑了,还在反复练“这个女人不寻常”的调子,怕咬字不准;周明的手指按得发红,还在对着广播的记忆,调整笛音的长短;赵春梅则拿着歌词,坐在梨树下,小声哼着标准调子,手指在腿上打着拍子,一遍又一遍,像在强迫自己习惯。
陈知远走过去,递给她一块水果糖——是王队长昨天从公社带回来的,分给队员们的。“吃块糖,歇会儿。”
赵春梅接过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意慢慢散开,却没让她的心情好起来。她看着满树的梨花,小声说:“陈知青,你说……咱们这样练,到了县里,真的能行吗?我总觉得,这样唱出来的阿庆嫂,不像阿庆嫂,像个只会念词的木头人。”
陈知远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眼里的失落,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想起仓库里她学《贵妃醉酒》时的样子,眼里满是光,连“冰轮”的“轮”字绕不过来,都要反复练几十遍,可现在,她连自己喜欢的唱腔都要放弃,只为了“符合标准”。
“能行。”陈知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坚定,“就算是标准版本,你唱出来也比别人好——你的嗓子亮,心里有阿庆嫂的劲儿,就算没那些细节,也比别人唱得有魂。”
赵春梅看着他,嘴角慢慢扬起个浅浅的笑,眼里的湿意散了些:“真的吗?我怕我唱不好,给咱们宣传队丢脸。”
“不会的。”陈知远摇摇头,指着满树的梨花,“你看这梨花,就算被风吹掉了花瓣,芯里的劲儿还在,等过阵子,还能结梨。咱们现在也是,就算暂时去掉细节,心里的‘魂’还在,等风头过了,再把细节加回来,还是能唱得好听。”
赵春梅点点头,嘴里的糖更甜了。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花瓣,拿起歌词:“那咱们继续练吧,我肯定能唱好标准版本。”
陈知远也站起来,看着她重新回到“排练台”中央,眼里的委屈没了,多了点韧劲,像梨树枝上的芽,就算经历风雨,也不肯低头。他心里忽然觉得,或许这样的“妥协”也不是坏事——赵春梅在学着适应,他也在学着在“标准”和“热爱”之间找平衡,而这份一起坚持的劲儿,比任何“特殊处理”都珍贵。
刘卫红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手里的小本子没再写,只是盯着赵春梅的背影,眼神里的警惕少了些,多了点复杂。风又吹过,梨花瓣落在她的小本子上,她轻轻拂掉,没再开口打断排练。
笛音重新响起,虽然还是标准调子,却比刚才稳了些。赵春梅深吸一口气,声音慢慢放开,“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尾音还是收得快,却多了点自己的劲儿,像在跟这死板的标准较劲,也像在守护着心里那点没被掐灭的热爱。
陈知远站在旁边,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忽然生出股希望——等梨花落了,结出小梨的时候,他们说不定己经在县里的舞台上,唱完了这场“智斗”;等秋天梨熟了的时候,他说不定能重新教她唱《贵妃醉酒》,教她那些藏在传统里的好东西,不用再偷偷摸摸,不用再怕被人盯着。
阳光洒在梨树上,雪白的花瓣泛着光,像撒了层碎银子。院子里的唱腔和笛音混在一起,虽然简单,却透着股不肯放弃的劲儿——像这春天里的梨,就算要经历风雨,也要努力开花,努力结果,努力把最好的样子,留在这黑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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