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浸了墨的布,把红星屯裹得严严实实。村西头的老磨坊早没了声响,只有风刮过破窗棂,发出“呜呜”的轻响,像谁在暗处叹气。刘卫红蹲在村口的老梨树下,手里攥着那本记满“疑点”的小本子,指甲几乎要掐进纸页里——这己经是她连续第三晚蹲在这里了。
前两晚,她就发现不对劲。亥时刚过,陈知远总会借口“去灶房烧开水”,从知青宿舍溜出来;没一会儿,赵春梅也会提着个布包,说是“去给娘送药”,两人一前一后,方向都是村西头,天亮前才各自回家。这太巧了,巧得像提前演好的戏。
“肯定有问题。”刘卫红咬着牙,心里的怀疑像疯长的野草。匿名信的事被王保国压下去后,她就没放弃盯梢,可白天排练陈知远规规矩矩,赵春梅也按标准唱,找不出半点错处。现在看来,他们是把“猫腻”藏在了晚上。
今晚,她没再蹲在村口,而是提前绕到村西的土路旁,躲在一棵老榆树后。树影浓密,刚好能遮住她的身影,只有一双眼睛,像夜里的猫,紧紧盯着土路的尽头。风裹着麦秸的干燥味吹过来,她攥着小本子的手出了汗,却没敢擦——怕错过陈知远和赵春梅的身影。
没等多久,远处就传来轻悄悄的脚步声。刘卫红赶紧缩了缩身子,借着月光看过去——是陈知远,穿着深色褂子,手里没拿别的,脚步放得极轻,像怕惊动谁。他走得很慢,时不时回头望一眼,确认没人跟着,才继续往村西头走。
又过了几分钟,赵春梅也来了。她提着个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大概是装着什么东西,脚步比陈知远更急,偶尔小跑两步,像是怕迟到。两人在老磨坊前汇合,没说话,只是互相点了点头,就一起往旁边的柴房走——那间早就没人用的旧柴房,此刻竟透出点微弱的光,像颗藏在暗处的星星。
刘卫红的心脏“咚咚”跳起来,她屏住呼吸,猫着腰,慢慢跟了过去。离柴房还有十几步远时,她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声音——是女人的唱腔,软乎乎的,带着点婉转的调子,不是样板戏,倒像……像她之前在报告里写的“旧戏调子”!
“海岛冰轮初转腾……”唱腔飘出来,虽然轻,却听得真切。刘卫红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果然!陈知远真的在教赵春梅唱封资修的旧戏!她攥紧小本子,刚想冲过去推开柴房门,抓个现行,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咳嗽:“谁在那儿?半夜三更的,在这儿干嘛?”
刘卫红吓得一哆嗦,赶紧回头——是村里的巡逻队员老杨,手里拿着根木棍,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小伙,都是村里派来夜间巡逻的,防的是偷庄稼的贼。老杨认识刘卫红,皱着眉走近:“刘知青?你怎么在这儿?这地方偏僻,半夜不安全,你一个女同志,别瞎转悠。”
“我……我是来查安全的!”刘卫红赶紧找借口,声音有点发颤,“这柴房好久没人用了,我怕有火星,引发火灾,过来看看。”
“查安全?”老杨有点怀疑,看了眼柴房的方向,又看了看刘卫红,“查安全白天来就行,半夜来干嘛?再说,村里有我们巡逻,不用你操心。你家不在这头,快回去吧,别让你爹娘担心。”
旁边的年轻小伙也跟着说:“是啊,刘知青,这晚上黑,路不好走,我们送你回去吧?”
刘卫红心里急得像着火,却没法拒绝——老杨他们盯着,她根本没法靠近柴房。要是硬要留下,反而会引起怀疑,得不偿失。她咬了咬牙,只能点点头:“那……那麻烦你们了,我确实有点怕黑。”
走之前,她忍不住回头望了眼柴房——那微弱的光还亮着,唱腔还在飘,却离她越来越远。她攥着小本子,指节泛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下次,下次一定要早点来,一定要抓住他们的现行,绝不能让他们再传播封资修!
柴房里,没人知道刚才的危险。陈知远正教王桂兰调整呼吸:“吸气时肚子别绷着,像揣了个软皮球,慢慢鼓起来……”王桂兰跟着学,试了几遍,终于找到感觉,高兴得小声喊:“哎!真管用!这样唱,嗓子一点都不疼了!”
周明拿着笛子,正试着吹《贵妃醉酒》的过门,笛音婉转,刚好托住赵春梅的唱腔,孙强在旁边跟着学“云手”动作,虽然笨手笨脚,却学得认真,李建国则坐在柴房门口,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时不时往远处望一眼——他是今晚的望风,却没发现刚才躲在树后的刘卫红。
“外面好像有脚步声?”李建国忽然说,站起身往门外走了两步,仔细听了听,“没了,大概是巡逻的老杨他们。”
陈知远点了点头,没太在意:“老杨他们巡逻勤,咱们小声点,别被听见就行。继续练吧,桂兰姐,你再唱一遍刚才的句子,注意气息。”
柴房里的排练又继续了,油灯的光晃着,映在每个人脸上,满是认真和期待。没人知道,就在刚才,一场危机悄悄靠近,又悄悄离开;也没人知道,刘卫红的眼睛,还在暗处盯着他们,像颗没引爆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开。
刘卫红被老杨他们送到家门口,谢过他们后,她没进门,而是站在院子外的墙角,望着村西头的方向。夜色里,柴房的光早就看不见了,可那婉转的唱腔,却像还在耳边飘。她从口袋里掏出笔,在小本子上写下:“亥时,陈、赵二人赴村西柴房,内有旧戏唱腔,疑聚众传播封资修,需进一步核查,伺机抓现行。”
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响,像在为下次的跟踪,提前写下注脚。刘卫红攥着小本子,心里的劲更足了——她绝不会让陈知远的“封资修”污染红星屯的革命阵地,更不会让他和赵春梅的“小动作”,毁了宣传队的前途。
夜风又吹过来,带着点凉意,刘卫红却没觉得冷。她转身进了院子,心里己经开始盘算:明天,她要更早去蹲守,要绕开巡逻的老杨他们,要亲眼看到柴房里的“猫腻”,要拿到实据,让公社的人看看,陈知远到底在干些什么!
而村西的柴房里,油灯还亮着。赵春梅的唱腔越来越顺,王桂兰的呼吸越来越稳,周明的笛音越来越婉转,孙强的动作越来越自然。他们不知道,一场新的危机,正在暗处悄悄酝酿,只沉浸在这深夜的秘密里,沉浸在这难得的、属于热爱的时光里,像藏在壳里的珍珠,在黑暗中,悄悄散发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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