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日头己经有些灼人，队部院子里的水泥地被晒得发烫，连吹过的风都带着股热气。队员们却练得正酣——周明的笛音清亮，裹着点藏不住的活气；赵春梅站在“排练台”中央，唱着“垒起七星灶”，气息稳得很，尾音藏着点呼吸法的软劲；孙强和刘兵比划着“对峙”动作，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却没停下，嘴里还喊着“再凶点，像真跟刁德一较劲”。
陈知远站在梨树下，手里拿着动作示意图，正给王桂兰纠正群众腔的站位：“再往这边挪半步，跟左边的队员对齐，上台看着才齐整。”王桂兰点点头，赶紧调整位置，脸上带着笑：“知远，照这劲头，咱们去县城肯定没问题！”
“有问题！”
一声尖锐的声音突然从院门口传来，像块石头砸进热闹的排练场。队员们齐刷刷地回头，只见刘卫红攥着她那本记满“疑点”的小本子，快步走过来，蓝布褂子的衣角被风吹得晃，脸色涨得通红，眼神里满是不容置疑的激动。
“刘知青，你咋了？咋突然喊有问题？”王桂兰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停下动作。
刘卫红没理她，径首走到陈知远面前，把小本子“啪”地拍在旁边的木桌上，声音拔高了不少，故意让所有人都听见：“陈知远，你别在这儿装模作样了！你根本没整改好，还带着队员练‘私货’，咱们宣传队要是去参加县汇演，不是去拿荣誉，是去给红星屯丢脸！是去给公社惹麻烦！”
“刘卫红，你这话啥意思？”孙强第一个急了，扛着木棍往前走了两步，“俺们练得好好的，咋就丢脸了？李家屯演出那么成功，县文化局都关注了，你凭啥说这话？”
“凭啥？”刘卫红冷笑一声，翻开小本子，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就凭他陈知远，到现在还藏着封资修的旧戏谱！就凭他还在偷偷教赵春梅唱《贵妃醉酒》！就凭你们现在的唱腔里，还藏着旧戏的呼吸法！这些要是被县文化局的人查出来，不仅选不上，还要被通报批评，到时候红星屯的脸，都要被你们丢尽了！”
“你胡说！”赵春梅脸一下子白了，却还是鼓起勇气反驳，“我没学《贵妃醉酒》，我们现在练的都是标准版本，你别血口喷人！”她心里又慌又气——刘卫红怎么知道柴房的事？难道她真的跟踪到了？
陈知远按住赵春梅的肩膀，示意她别激动，然后看向刘卫红，语气尽量平静：“刘知青，说话要讲证据。我早就把旧戏谱收起来了，队员们现在练的，都是按县文化局要求的标准版本，呼吸法只是基础的发声技巧，不是旧戏专属，你不能凭空扣帽子。”
“证据？”刘卫红往前凑了半步，眼神像刀子似的剜着他，“我亲眼看见你半夜去村西柴房！我亲耳听见里面有旧戏唱腔！这还不是证据？你以为把‘私货’藏在标准里，就能蒙混过关？县文化局的人比公社的严多了，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院子里瞬间静了下来，队员们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满是惊讶和担忧。王桂兰攥着衣角，小声跟旁边的女队员说：“不会真的被发现了吧？要是真被通报，俺家那口子该骂俺了……”周明也皱起眉，手里的笛子不自觉地攥紧了——他爹要是知道这事，肯定不让他再参加宣传队。
刘卫红见队员们动摇了，语气又软了些，转向大家，像在劝说，又像在施压：“大家别被陈知远骗了！他就是想借着汇演，把封资修的东西传得更广！咱们要是跟着他去，不仅去不了县城，还会被连累，以后连排练的机会都没了！你们想想，这值得吗？”
她走到王桂兰身边，拍了拍她的胳膊：“桂兰姐，你家里还有娃，要是因为这事被批评，娃在村里都抬不起头，你忍心吗？不如咱们主动放弃，别跟着他犯错。”
王桂兰眼神闪烁，刚想说话，李建国突然开口了：“刘卫红，你别在这儿挑拨离间！知远不是那样的人！俺们练了这么久，凭啥说放弃就放弃？你要是怕，你可以不参加，别拉着大家一起！”
“就是！”孙强也跟着喊，把木棍往地上一戳，“俺就信陈知青！就算去了县汇演被查，俺也认了！总比窝在村里，连试都不敢试强！”
周明也抬起头，眼神坚定：“我觉得陈知青教的没错，呼吸法只是让唱腔更稳，不是什么封资修。我想参加汇演，想去县城的舞台吹笛子。”
队员们纷纷附和，有的说“不放弃”，有的说“信陈知青”，刘卫红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不仅没说动大家，反而让队员们更团结地护着陈知远。
她不甘心，又走到赵春梅面前，语气带着点警告：“赵春梅，你是农村姑娘，别被陈知远的花言巧语骗了！他是北京知青，迟早要回城，到时候他走了，留下你一个人担责任，你哭都来不及！”
赵春梅攥紧拳头，眼神却没了之前的慌乱，反而多了点坚定：“我没被他骗，是我自己想参加汇演，是我自己想学好戏。就算他以后回城，我也不后悔现在的选择。”
刘卫红看着赵春梅的样子，又看了看周围队员们的眼神，知道自己再说也没用，她咬着牙，转身走到陈知远面前，声音里带着点威胁：“陈知远，你别以为队员们护着你，你就能为所欲为！我会去公社反映，会去县文化局举报，就算你们去了汇演，我也不会让你们顺利演出！”
“刘卫红，你别太过分！”陈知远的语气终于沉了下来，“宣传队是大家的，不是你用来争对错的工具。队员们的努力，不是你一句‘举报’就能否定的。要是你真的去举报，先问问队员们同不同意，先问问公社会不会认可你的‘凭空指责’！”
就在这时，王保国骑着自行车从村口赶来，刚进院子就听见争吵声，赶紧停下车：“咋了咋了？好好的排练，咋吵起来了？”
刘卫红见王保国来了，像找到了靠山，赶紧走过去，指着陈知远说：“王队长，您可来了！陈知远到现在还在教队员们唱旧戏，带着他们练‘私货’，我让他们放弃汇演，别给红星屯丢脸，他们还护着他！您快管管！”
王保国皱着眉，先看了看陈知远，又看了看队员们，然后对刘卫红说：“卫红，你先别激动。知远跟我保证过，现在练的都是标准版本，没加任何私货。县汇演是公社推荐的，要是咱们主动放弃，才真的给红星屯丢脸！”
“可他……”刘卫红还想辩解。
“没有可是！”王保国打断她，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现在离选拔只有五天了，当务之急是好好排练，不是在这儿吵架。你要是觉得有问题，可以跟我反映，别在这儿影响队员们的情绪。要是再这样，你就别来排练场了。”
刘卫红没想到王保国会这么说，脸色一下子白了，攥着小本子的手紧得指节泛白，却没再说话——她知道，王保国护着陈知远，护着宣传队，自己再闹下去，只会落得个“无理取闹”的名声。
“行了，大家别耽误时间，继续排练！”王保国拍了拍手，把队员们的注意力拉回来，“知远，你继续指导，有啥问题随时跟我说。卫红，你要是想留下看排练，就安安静静的，别再吵了。”
刘卫红咬了咬嘴唇，没说留下，也没说走，只是站在院子的角落，手里的小本子翻得“哗哗”响，眼神里满是不服和不甘——她没放弃，心里己经盘算好了，晚上就去公社找宣传科的老周，就算王保国护着，她也要让公社知道陈知远的“问题”，绝不能让他们顺利去参加县汇演。
队员们见刘卫红不闹了，又重新投入排练。笛音再次响起，赵春梅的唱腔也恢复了之前的稳，孙强的动作更有劲儿了，仿佛刚才的争吵只是一场小插曲，没影响他们对汇演的期待。
陈知远站在梨树下，看着队员们的身影，又看了看角落里的刘卫红，心里知道，这场反对不会就这么结束，刘卫红肯定还会找机会发难。但他没再纠结，也没再担心——有队员们的信任，有王队长的支持，就算刘卫红再怎么反对，他也要带着大家好好排练，争取站上县城的舞台，把他们的戏，唱给更多人听。
风又吹过，梨树枝轻轻晃，绿芽在阳光下泛着光，像队员们眼里的希望，也像他们不肯放弃的劲儿。陈知远深吸一口气，拿起动作示意图，走到赵春梅身边，小声说：“别受影响，继续练，咱们一定能去县城。”
赵春梅点点头，眼里亮了，深吸一口气，开口唱道：“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声音稳了，也亮了，像在跟所有的反对和质疑较劲，也像在守护着属于他们的、去往县城舞台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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