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的城门楼子在晨光里泛着青灰色的砖纹，往来的车马挤在城门口，挑着货担的小贩、穿着绸缎的富商、背着行囊的行脚僧，闹哄哄地汇成一股人流。柯孜陌跟着蓝栤司站在城根下，灰色布衣被风掀起一角，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他周身那股无形的疏离感，像一道透明的屏障，让擦肩而过的人都下意识地往旁边躲，连带着蓝栤司也沾了光，身边总空出半尺宽的位置。
“这永安城是去往落霞城的必经之路，也是附近最大的城镇，消息最是灵通。” 蓝栤司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手指着城门上贴的告示，“你看，青云宗的通缉令都贴到这儿了，不过画的还是你那张‘病弱版’的画像，估计没人能把你和画上的人联系起来。”
柯孜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告示上的画像果然和之前在弟子手里看到的一样，眉眼画得模糊，只是在右下角添了一行小字：“此獠身负煞气，近之者恐遭横祸”。他指尖微微动了动，想起自己天煞孤星的体质，又想起那些因他而死的人，心口的魂魄碎片泛起一阵微弱的滞涩。
“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蓝栤司扯掉嘴里的狗尾巴草，拉着他往城里走，“永安城最有名的‘迎客楼’就在东街，那儿的茶点不错，关键是说书先生讲的故事最精彩——我们正好去听听，说不定能听到关于‘噬魂盏’的消息，顺便……听听你的‘光辉事迹’。”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戏谑。
两人顺着青石板路往东街走。街道两旁的店铺依次排开，绸缎庄的伙计在门口吆喝，首饰铺的橱窗里摆着亮晶晶的银饰，香料铺飘出的香气混着糕点铺的甜香，让整个城镇都透着一股鲜活的烟火气。柯孜陌走得很慢，目光偶尔会落在路边玩耍的孩童身上——那些孩子追着蝴蝶跑，笑声清脆，让他想起记忆碎片里铃兰谷的风，也是这样带着暖意。
“发什么呆？” 蓝栤司回头，见他盯着孩童出神，忍不住调侃，“你该不会是想拐个孩子回去养吧？不过我得提醒你，你的煞气可是会伤到他们的。”
柯孜陌收回目光，没有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他不是想拐孩子，只是觉得那样的热闹，离自己很远，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迎客楼就在东街的拐角处，朱红色的大门上挂着两块黑底金字的匾额，“迎客楼”三个大字写得龙飞凤舞。楼里己经坐满了人，说书先生的声音透过敞开的窗户传出来，带着抑扬顿挫的调子：“话说那魔头柯孜陌，生来便带煞气，刚出生就克死了亲生父母，后来更是屠了青丘山下的整个村落，三百多口人，连刚出生的婴儿都没放过……”
柯孜陌的脚步猛地顿住。心口的魂魄碎片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尖锐的痛感顺着血脉往西肢百骸蔓延。他知道“柯孜陌”是自己的名字，却没想到传闻里的“自己”，竟是这样一个残忍的人。
“别当真，都是编的。” 蓝栤司察觉到他的僵硬，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说书先生就靠这个吃饭，不把故事说得惊险些，谁会给钱？” 他拉着柯孜陌往楼里走，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伙计很快端上两碗碧螺春和一碟桂花糕。
说书先生还在继续讲，声音透过人群传过来：“……那魔头不仅嗜杀，还贪图宝物！当年青云宗的镇派之宝‘镇魂珠’，就是被他硬生生从宗主的炼丹炉里抢走的！宗主气得吐血，召集了七大仙门的长老，联手围剿那魔头……”
邻桌的几个茶客听得入迷，其中一个穿着长衫的读书人忍不住插话：“李先生，您说这魔头真有这么厉害？七大仙门的长老联手，才把他制服？”
说书先生捋了捋山羊胡，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可不是嘛！据说那魔头有一颗‘魔心’，能吸收人的魂魄修炼，七大长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的魔心挖出来，封印在青云宗的禁地——若非如此，恐怕现在天下早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了！”
“那柯师兄呢？” 另一个年轻茶客问道，语气里带着崇拜，“我听人说，青云宗的柯师兄，就是那魔头的亲哥哥，当年为了除魔，亲手斩断了和魔头的兄弟情，还在围剿时砍了那魔头一刀，是不是真的？”
柯孜陌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茶水从杯口溢出来，滴在灰色的布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柯师兄”——这个称呼，和之前从弟子嘴里听到的“柯师兄”重合在一起，让他心口的痛感更甚，脑海里甚至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一个穿着青灰色道袍的少年，拿着剑，眼神冰冷地看着自己。
“没错！” 说书先生拍了下醒木，声音陡然提高，“这柯师兄可是个大义灭亲的英雄！当年他才十五岁，就跟着长老们上阵，面对那魔头的威胁，半点不退缩，硬是凭着一股韧劲儿，在魔头身上砍了三刀——后来论功行赏，柯师兄还被青云宗的掌门收为亲传弟子，如今更是仙门里最年轻的长老，真是年少有为啊！”
茶客们纷纷点头称赞，有人甚至感叹：“都说虎父无犬子，没想到这魔头的哥哥，竟是这样的英雄，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同人不同命？我看是那魔头天生就是块坏料！” 一个穿着短打的壮汉粗声粗气地说，“生来克死父母，长大屠杀村落，这样的人，就算没有柯师兄，迟早也会被天收了！”
“就是就是，仙门除魔，本就是替天行道，那魔头被挖心封印，也是罪有应得！”
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柯孜陌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他知道这些人说的是“自己”，却觉得那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记忆碎片里，狐影莲燃烧狐尾的决绝，铃兰谷的温暖，还有被挖心时的剧痛，都和这些传闻格格不入。可周围人的语气那么肯定，仿佛这些事都是亲眼所见，让他忍不住怀疑，难道前世的自己，真的是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
“砰！”
蓝栤司突然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茶水溅起，打断了周围的议论。他看着邻桌的壮汉，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位兄台，你说那魔头生来就是坏料，可有证据？”
壮汉被他问得一愣，随即皱起眉头：“证据？全城的人都这么说，仙门也这么公告的，还能有假？难不成你还想为那魔头辩解？”
“我不是辩解，只是觉得奇怪。” 蓝栤司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那魔头要是真这么坏，怎么会有狐妖愿意为他牺牲？我前几天在青丘山，听山里的老猎户说，当年有只九尾狐，为了救那魔头，燃烧了八条尾巴，最后变成了一只小白狐，沉睡在山里——要是那魔头真的屠了青丘山下的村落，这狐妖怎么会救他？”
这话一出，周围的议论声瞬间停了。茶客们面面相觑，显然没人听过这个说法。说书先生也愣了一下，随即干咳两声：“这位客官，你说的都是些山野传闻，当不得真！那狐妖说不定是被那魔头胁迫的，毕竟魔头能吸收魂魄，说不定用什么邪术控制了狐妖！”
“胁迫？” 蓝栤司笑了，眼神里带着几分嘲讽，“燃烧八条尾巴，意味着狐妖会从九尾狐变回一尾狐，修为尽失，甚至可能魂飞魄散——什么样的邪术，能让一只狐妖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让茶客们都陷入了沉思。那个年轻茶客犹豫着开口：“会不会……传闻是假的？比如那魔头没有屠村，或者……仙门有什么隐情？”
“胡说！” 壮汉立刻反驳，“仙门怎么会撒谎？仙门是替天行道的，怎么可能编造传闻陷害别人？”
“仙门就不会撒谎了？” 蓝栤司挑眉，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屑，“我倒听说，当年青云宗的‘镇魂珠’，根本不是被魔头抢走的，而是自己掉进了炼丹炉的火里，烧得连灰都不剩——只是掌门怕被其他仙门嘲笑，才编造了魔头抢宝的说法，借机联合其他仙门，除掉了那个让他们忌惮的魔头。”
“你胡说八道！” 壮汉气得拍桌而起，指着蓝栤司的鼻子，“你是什么人？竟敢诋毁仙门！我看你就是那魔头的余孽，想为他翻案！” 他说着就要冲过来抓蓝栤司的衣领，刚走两步，脚下突然一滑，“哎哟”一声摔在地上，正好撞翻了旁边的茶桌，茶杯、茶壶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裤子。
周围的茶客都惊呆了。没人看到壮汉是怎么滑倒的，只觉得他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绊了一下。柯孜陌坐在角落，指尖的煞气悄然收回——刚才壮汉冲过来时，他体内的煞气本能地爆发，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才让壮汉摔了一跤。
“这位兄台，走路可得小心些。” 蓝栤司忍着笑，慢悠悠地说，“都说‘近墨者黑’，你刚才一首在说魔头的坏话，说不定是被魔头的煞气缠上了，才摔了这么一跤——要是再这么口无遮拦，指不定还会遇到更倒霉的事。”
壮汉被他说得脸色煞白，爬起来顾不上拍身上的灰尘，连滚带爬地跑出了迎客楼。其他茶客也吓得噤若寒蝉，看向蓝栤司的眼神里带着敬畏，没人再敢议论魔头的事。
说书先生咳嗽两声，收拾起醒木：“今日就说到这儿，明日再讲七大长老围剿魔头的细节。” 说完也匆匆走了。
迎客楼里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柯孜陌和蓝栤司。伙计过来收拾碎茶杯，嘴里还嘟囔着：“真是邪门，今天这楼里怎么净出怪事，刚才还有个客人喝茶时好好的，突然就把杯子摔了，说是手滑，可那杯子摔得也太碎了……”
蓝栤司看着伙计的背影，笑着对柯孜陌说：“看到了吧，你的煞气就算被符纸压着，也会无意识地影响周围的人——以后在人多的地方，可得尽量控制住。”
柯孜陌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桌上的桂花糕。糕点己经凉了，上面的桂花也失去了光泽。他想起刚才说书先生说的话，想起茶客们的议论，还有那个模糊的少年身影，心口的魂魄碎片突然泛起一阵温热——不是痛感，而是一种类似“不甘”的情绪，让他第一次产生了想要弄清真相的念头。
“他们说的……不是真的，对吗？” 柯孜陌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
蓝栤司愣了一下，随即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看着他的眼睛：“不是真的。” 他语气肯定，“刚才我说的镇魂珠的事，是我从一本古籍上看到的——那本古籍是当年青云宗一个退隐的长老写的，里面记载了很多仙门不愿公开的秘事。你前世不仅没有屠村，反而在青丘山下的村落里救过很多人，那只九尾狐，就是当年被你救过的狐妖，叫狐影莲，是你的知己。”
柯孜陌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微光。记忆碎片里的红衣女子，和蓝栤司说的狐影莲重合在一起，让他心口的滞涩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目标感——他要找到所有的魂魄碎片，要查清前世的真相，要让那些编造传闻的人，为他们的谎言付出代价。
“对了，我们刚才听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蓝栤司突然想起什么，从布包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噬魂盏，下月初一，永安城黑市”，“之前我托人打听噬魂盏的消息，没想到这永安城就有黑市拍卖会，时间就在下月初一，正好和落霞城的鬼市时间差不多——看来我们不用去落霞城了，就在这里等拍卖会开始就行。”
柯孜陌看着纸条上的字，指尖轻轻拂过“噬魂盏”三个字。心口的魂魄碎片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像是在回应这个名字，让他清楚地知道，那里面藏着的，就是他的第二片魂魄碎片。
“走吧。” 柯孜陌站起身，灰色布衣在风里轻轻晃动，“去找住的地方。”
蓝栤司看着他的背影，笑着跟了上去。柯孜陌的脚步比之前更坚定，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清晰的光芒——不再是之前那种空洞的淡漠，而是有了想要追寻的东西。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的寻魂之路，不再只是简单地收集碎片，而是多了一份更沉重的责任——为柯孜陌洗清前世的冤屈，让那些被掩盖的真相，重见天日。
两人走出迎客楼时，夕阳己经西斜，将永安城的青石板路染成了金红色。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咚——咚——”，沉稳的声音在街道上回荡。柯孜陌抬头看向天边的晚霞，脑海里闪过狐影莲燃烧的狐尾，又想起蓝栤司坚定的眼神，心口的魂魄碎片微微发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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