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役院的霜花结在窗棂上时,绿水正蹲在河边捶衣裳。
冰冷的河水浸得手像块冻肉,每捶一下,骨头缝里都透着疼。可她不敢停——这是南原君府里最后一批过冬的衣物,洗完能挣三个铜板,够买半斗粟米。
“呕——”
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涌上喉咙,绿水丢下木槌,扶着河边的柳树干呕起来。胃里空空的,只有酸水在翻腾,呛得她眼泪首流。
“咋了?”石头担着水路过,看见她这副模样,慌忙放下水桶跑过来,“是不是着凉了?”
绿水摆了摆手,缓了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没事,许是风吹着了。”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却“咯噔”一下。这半个月来,她总觉得累,吃不下饭,夜里还总起夜。起初以为是天冷了,可刚才那阵恶心,让她想起了母亲怀她时的样子。
不会是……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还是平平的,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发芽。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来,一半是慌,一半是喜,像打翻了五味瓶。
回到破屋,绿水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石头。
石头的脸“腾”地红了,手忙脚乱地搓着衣角,嘴唇哆嗦着:“真……真的?我……我要当爹了?”
看着他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绿水忍不住笑了。这男人,平时喂马时沉稳得很,一遇事就慌得像个孩子。
“还不确定呢。”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别声张。”
石头重重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咧着嘴笑,转身就往外跑:“我去给你买两个鸡蛋!”
“回来!”绿水拉住他,“省着点钱,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石头这才想起家里只剩几十个铜板了,挠着头嘿嘿笑:“我多劈点柴,换钱给你买。”
夜里,绿水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怎么也睡不着。她摸着小腹,那里依旧平坦,可她总觉得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动静。
这是她的孩子。
是她和石头的孩子。
恐慌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她想起朝鲜的“从母法”——孩子的身份随母亲,她是贱籍,这孩子生下来也只能是贱籍,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像她一样,像石头一样。
他会被骂“贱种”,会被主子随意打骂,会像牲口一样被赏赐、被买卖……
绿水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她打了个寒颤。
不行。
绝不能让孩子过这样的日子。
她猛地坐起来,月光从破窗钻进来,照亮了墙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字。她摸出藏在床板下的炭笔,在墙上用力写下两个字:活着。
不是像牲口一样活着,是像人一样活着。
要有饭吃,有衣穿,能抬头看天,能自己说了算。
这念头像颗种子,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带着刺,也带着劲。
接下来的日子,绿水越发勤快了。白天在府里浆洗衣物,晚上就着柴火的光帮人缝补衣裳,手指被针扎得全是小孔,她也只是皱皱眉,用嘴吮一下继续干。
石头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每天天不亮就去劈柴,劈得比平时多一倍,换了钱就偷偷塞给她:“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
绿水把钱攒起来,藏在枕头下的布包里。那是给孩子攒的“奶水钱”,也是她对抗这世道的底气。
可麻烦还是找上了门。
这天下午,绿水正在院子里晒衣裳,两个穿着齐安大君府服饰的婢女走了进来。为首的是当年雪姬身边的贴身婢女,如今在大君夫人李氏跟前当差,下巴抬得老高,像只斗胜了的公鸡。
“哟,这不是绿水姑娘吗?”婢女阴阳怪气地笑,“听说你怀了?真是恭喜啊,又多了个端尿盆的。”
另一个婢女跟着笑:“可不是嘛,贱籍生的娃,还能指望他上天?能活着给主子们跑腿就不错了。”
绿水攥紧了手里的木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肚子里的孩子好像感受到了她的怒气,轻轻动了一下,像在替她抗议。
“你们来干啥?”绿水的声音冷得像冰。
“奉命来取东西。”为首的婢女扬了扬手里的单子,“南原君府借了我们大君府的银炉,让我们来取。”
她们一边说,一边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杂役院的破屋,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穷酸”“晦气”。
“我说绿水,”为首的婢女突然凑到她面前,压低声音,“你说这孩子生下来,会不会跟你一样,是个勾引主子的贱?”
这句话像把刀,狠狠扎进绿水的心里。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像淬了火,死死盯着那婢女:“你再说一遍?”
婢女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随即又梗着脖子:“我说错了吗?你自己不就是……”
“啪!”
绿水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又快又狠。
婢女被打懵了,捂着脸,不敢相信一个贱籍家奴的妻子敢打她:“你……你敢打我?!”
“打你怎么了?”绿水往前一步,挺着还没显怀的肚子,像头护崽的母狼,“我儿子将来要站着看天,妖女绿水:朝鲜血色宫闱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妖女绿水:朝鲜血色宫闱最新章节随便看!轮不到你们这些嚼舌根的东西说三道西!”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吓得两个婢女连连后退。
“你等着!我要告诉大君夫人!”为首的婢女撂下句狠话,带着另一个婢女落荒而逃。
绿水看着她们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她刚才确实冲动了,打了大君府的婢女,肯定没好果子吃。可她不后悔——谁也不能咒她的孩子。
石头回来时,看见她脸色发白,连忙问:“咋了?”
绿水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石头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这可咋整?她们要是告诉大君夫人……”
“别怕。”绿水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冻得冰凉,却很有力,“天塌下来,我顶着。”
石头看着她,突然把她紧紧抱住:“我不让你顶,我去跟她们赔罪。”
“傻样。”绿水拍了拍他的背,“赔罪有用的话,这世道就不是这样了。”
夜里,绿水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知道,那两个婢女肯定会报复,说不定明天就会有人来抓人。她不怕自己受苦,可她怕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石头,”她推了推身边的丈夫,“家里还有多少钱?”
石头摸出个布包,倒出里面的铜板,一共只有二十三个。
“不够。”绿水皱起眉头,“我们得攒点钱,万一……万一我被抓走了,你得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娃。”
石头的眼圈红了:“我不让你走。”
绿水没说话,只是看着屋顶的破洞。月光从洞里钻进来,照在墙角的一堆柴火上。她突然想起什么,爬起来翻箱倒柜,找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棉袄。
那是石头唯一的棉袄,是他去年冬天用三担柴换来的,舍不得穿,只有最冷的时候才拿出来。
“你干啥?”石头不解地问。
绿水把棉袄往他怀里一塞:“明天把这个卖了。”
“不行!”石头连忙把棉袄藏起来,“卖了我穿啥?你怀着孕,更不能冻着。”
“我不冷。”绿水看着他,眼神很坚定,“我怀了娃,火力壮。这棉袄能换点钱,够我们撑一阵子了。”
“我说不行就不行!”石头急了,把棉袄抱在怀里,像抱着个宝贝,“要卖你卖我的破褂子,棉袄不能卖!”
绿水看着他倔强的样子,心里又暖又酸。她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他:“石头,这不是一件棉袄的事。这是咱娃的救命钱。”
石头的身体僵住了。
“我知道你冷,”绿水的声音有点哽咽,“可我更怕咱娃出事。等将来日子好了,我给你做件新的,比这个好十倍的。”
石头沉默了半晌,慢慢转过身,把棉袄递给她,眼睛红红的:“那……你也得穿暖和点,别冻着娃。”
绿水接过棉袄,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全世界的温暖。
第二天,石头揣着棉袄去了集市。他舍不得卖给收破烂的,在寒风里站了整整一天,才找到个愿意出高价的穷书生。
换来的钱不多,只有五十个铜板,却够买一斗粟米和一小包红糖。
石头把钱交给绿水时,手冻得像胡萝卜,嘴唇发紫,却还是笑着说:“够你喝好几回红糖水了。”
绿水看着他冻得发抖的样子,眼泪差点掉下来。她转身去灶房,用那点红糖煮了碗糖水,端给石头:“你喝。”
“你喝你喝。”石头推回去,“你怀着孕呢。”
“我不喜欢甜的。”绿水撒了个谎,硬是把碗塞到他手里。
石头这才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喝着喝着,眼泪就掉进了碗里。他这辈子没喝过这么甜的水,也没受过这么深的疼。
夜里,绿水躺在床上,听着身边石头因为寒冷而发出的轻微咳嗽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依旧平坦,却仿佛有无穷的力量。
这孩子,是她的软肋。
也是她的铠甲。
为了他,她可以忍受贫穷,可以对抗权贵,可以卖掉丈夫的棉袄,可以变成一头露出獠牙的母狼。
她想起白天那两个婢女的嘴脸,想起齐安大君的冷笑,想起那些骂她“贱种”的人。
绿水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
她不会让孩子像她一样活着。
她要让他站着看天,要让他认字,要让他知道这世界不止有马厩和杂役院,还有更广阔的天地。
哪怕这条路要用血和泪铺成,她也会走下去。
因为她是母亲。
母亲的獠牙,不是为了伤害谁,是为了守护。
守护怀里的新生命,守护那个“站着看天”的梦想。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照在绿水脸上,映出她嘴角那抹带着倔强的笑。
杂役院的日子依旧清贫,甚至比以前更冷了。可绿水的心里,却燃着一团火,一团名为“希望”的火。
这火,会支撑着她,走过这个冬天,走向那个未知的、却充满可能的春天。
她的孩子,会在春天里出生。
会站着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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