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晨露，带着股甜腥气。
绿水跪在金氏的寝殿前，手里捧着个青瓷碗，碗里是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茶叶在水里舒展，像一群悠闲的鱼，可她的手却在微微发颤。
金氏己经“教”了她半个月规矩。这半个月里，她的膝盖磨出了厚茧，手背的冻疮反复发作，连说话都养成了先低头的习惯。可金氏的眼神，却一天比一天冷，像淬了毒的冰棱，随时可能扎下来。
“进来吧。”殿内传来金氏慵懒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绿水推门而入，殿内熏香浓郁，金氏正斜倚在榻上，由侍女伺候着梳头。她今天穿了件孔雀蓝的宫装，领口绣着金线牡丹，衬得肤色胜雪，却也衬得眼底的刻薄越发明显。
“殿下昨夜歇在哪个妹妹宫里了？”金氏没看她，只是对着铜镜描眉。
“回娘娘，殿下在思政殿批阅奏折，彻夜未眠。”绿水把茶碗放在桌案上，声音轻得像羽毛。
“哦？”金氏转过头，嘴角勾起一抹讥诮，“那可得好好伺候着。这是我刚让厨房炖的参茶，你替我送去给殿下，就说……就说臣妾心疼殿下劳累。”
一个侍女端着个锦盒走过来，里面放着个白玉茶杯，茶汤呈琥珀色，散发着浓郁的参香。
绿水的心脏猛地一缩。
金氏从不亲自给李隆送茶，更别说用这么贵重的白玉杯。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怎么？不敢去？”金氏挑眉，语气里的威胁不加掩饰。
“奴婢不敢。”绿水硬着头皮接过锦盒，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不烫不凉，刚好能入口。
她抱着锦盒走出寝殿，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疼。走在回廊上，她听见身后传来金氏和侍女的低笑，那笑声像蛇信子，舔得她后颈发麻。
她知道自己该把这杯茶倒掉，或者找个借口不送。可她不能——金氏就是等着她出错，等着抓她的把柄。
绿水站在思政殿门口，犹豫了很久。殿内传来李隆压抑的咳嗽声，他大概是真的累坏了。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李隆趴在桌案上，脸色苍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看见绿水进来，他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什么事？”
“回殿下，这是金娘娘让奴婢送来的参茶，说……说心疼殿下劳累。”绿水把白玉杯递过去，指尖的颤抖瞒不过人。
李隆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动作快得让绿水来不及阻止。
“下去吧。”李隆放下茶杯，重新低下头看奏折。
绿水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对着李隆的背影福了福身，转身退出殿外，脚步像灌了铅。
她知道，暴风雨要来了。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思政殿就传来了动静。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快传太医！快！”
绿水正在偏殿打扫，听见声音，手里的抹布“啪”地掉在地上。她冲出去，看见李隆被内侍扶着，脸色惨白如纸，捂着肚子，额头上全是冷汗，显然是极不舒服。
“怎么回事？”绿水抓住一个路过的小太监，声音发颤。
“不知道啊！”小太监急得满头大汗，“殿下喝完金娘娘送的参茶，就成这样了，上吐下泻的！”
绿水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她眼前发黑。
金氏，你好狠的心！
太医很快就来了，围着李隆忙前忙后，诊脉，看舌苔，查排泄物，折腾了一个时辰，最后对着焦急等待的众人，摇了摇头。
“回各位娘娘，殿下脉象紊乱，似是中了秽物，可具体是什么，臣……臣查不出来。”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中了秽物？谁敢给殿下方秽物？”
“刚才好像只有绿水姑娘送过东西进来……”
“会不会是她？”
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矛头首指站在角落的绿水。
就在这时，金氏带着一群侍女，哭哭啼啼地冲进殿内。她扑到李隆的榻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殿下！您怎么样了？臣妾的心都要碎了！”
哭了一会儿，她突然转过身，指着绿水，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定是她！定是这个贱婢！”
绿水的心猛地一紧，抬起头，对上金氏的目光。
“殿下，”金氏跪在地上，对着李隆泣不成声，“臣妾前些日子教她规矩，她定是记恨在心，怀恨在心，才敢对殿下行此毒手！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
她的声音凄厉，表情悲愤，不知情的人，定会以为她说的是真话。
周围的妃嫔和内侍们也纷纷附和：
“金娘娘说得有道理，这绿水来历不明，确实可疑。”
“是啊，作者“十羚庭”推荐阅读《妖女绿水：朝鲜血色宫闱》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刚才只有她进过殿。”
“快把她抓起来审问！”
绿水被推搡着跪在地上，金砖的寒气透过粗布裙，冻得她骨头疼。她看着李隆苍白的脸，看着他因痛苦而紧锁的眉头，突然觉得很可笑。
她明明知道茶里有问题，却还是送了进来。她明明可以辩解，可以说出金氏的可疑，却偏偏选择了最笨的方式——承受。
“你还有什么话说？”一个内侍总管厉声喝问，手里的拂尘指着她的鼻子。
绿水没有看他，也没有看金氏，只是缓缓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
布包是用她自己的粗布裙改的，磨得有些发白。她解开布绳，里面露出几颗黑乎乎的东西，是梅子干，皱巴巴的，看起来毫不起眼。
“奴婢笨，”绿水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沙哑，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学不会娘娘们的规矩，也不懂什么参茶补品。”
她捧着布包，对着李隆的方向举了举：“只是看殿下连日劳累，胃口不好，就偷偷在浣衣局的后院，摘了些青梅，用盐水腌了，给殿下攒了些开胃的梅子干。”
她的指尖有些颤抖，布包上还沾着点她的体温，带着淡淡的汗味。
“若是殿下不嫌弃……”绿水的声音越来越低，“就……就尝尝吧。”
殿内突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简陋的布包上，又看看金氏手里精致的白玉杯，再看看李隆的脸。
李隆的痛苦似乎缓解了些，他靠在榻上，看着绿水手里的梅子干，又看看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却眼神闪烁的金氏。
金氏的妆容很精致，发髻一丝不苟，连哭的时候都保持着优美的姿态。可她的眼神，却像藏着两只惊慌的兔子，不敢与李隆对视。
而绿水，穿着粗布裙，头发有些散乱，脸上还沾着点灰尘。可她的眼神，却异常平静，像一汪深潭，映着他的影子。
一个是华丽的毒药，一个是朴素的关心。
一个是“体面人”的精心算计，一个是“贱婢”的笨拙记挂。
李隆突然笑了。
那笑声很低，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寒意，听得金氏浑身发抖。
“金氏。”李隆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可知罪？”
金氏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来人。”李隆闭上眼，语气平淡，“把金氏带回她的寝殿，禁足！没我的命令，不准她踏出殿门半步！”
“殿下！臣妾冤枉啊！”金氏尖叫起来，被内侍们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哭声在殿内回荡，凄厉得像鬼叫。
其他人见状，吓得大气不敢出，纷纷低下头，生怕引火烧身。
绿水依旧跪在地上，手里还捧着那个装着梅子干的布包。
“起来吧。”李隆的声音缓和了些，“把梅子干留下。”
绿水这才抬起头，把布包放在桌案上，对着李隆重重磕了个头：“谢殿下明鉴。”
她站起身，转身往外走。经过殿门时，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心全是汗，后背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可她的嘴角，却在低头的瞬间，划过一丝冰冷的笑意。
金氏，你以为用泻药就能扳倒我？你以为李隆最恨的是下贱的算计？
你错了。
比起我这个“贱婢”可能的冒犯，他更恨被你们这些“体面人”欺骗，更恨你们用华丽的外表，包裹着肮脏的心思。
你用白玉杯装毒药，我用粗布包盛真心。
这宫里的人，谁真谁假，李隆心里，比谁都清楚。
走出思政殿，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绿水却觉得浑身发冷。她摸了摸怀里的空布包，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梅子干的酸涩味。
这就是她的反击。
没有声嘶力竭的辩解，没有指证对方的证据，只有一份笨拙的、带着体温的关心。
却比任何锋利的武器，都更能刺穿虚伪的假面。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金氏被禁足，还有晋城大君，还有议政大臣，还有无数双藏在暗处的眼睛，等着看她的笑话，等着把她踩在脚下。
可她不怕。
她己经学会了，用最朴素的方式，打最漂亮的仗。
就像在齐安大君府时一样，就像在杂役院时一样，用隐忍做盾牌，用真诚当武器，一步步，往上爬。
绿水抬头望了望东宫的宫墙，依旧高得望不到顶。可她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金氏，你欠我的账，我记下了。
以后，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讨回来。
而现在，她要去浣衣局，再摘些青梅。
李隆的梅子干，快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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