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的檀香,混着火药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晋城大君站在殿中,紫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得刺眼。他手里举着奏折,声音洪亮得像敲钟:“陛下!王世子殿下近日因一贱婢,将金氏禁足,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此等宠妾灭妻之举,有失储君体统啊!”
大臣们纷纷附和,膝盖磕在金砖上的声音此起彼伏:“晋城大君所言极是!请陛下三思!”
李隆坐在储君之位上,指节捏得发白。玄色龙袍下的脊背挺得笔首,像张拉满的弓,随时可能断裂。他看着晋城大君那张“忧国忧民”的脸,看着那些大臣们虚伪的表情,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这些人,从来都不是为了“体统”,他们只是见不得他顺心,见不得他身边有个能说上话的人。
“此事,朕自有定论。”李隆的声音冷得像冰,拂袖而去。龙袍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卷走了殿内虚伪的热气。
回到东宫时,李隆的怒火己经烧到了头顶。
思政殿的门被他一脚踹开,“哐当”一声巨响,吓得内侍们齐刷刷跪倒在地,头埋得比谁都低。
“人呢?”李隆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把那个贱婢给朕叫出来!”
绿水正在偏殿给李隆缝补被撕碎的奏折。听见动静,她捏着针线的手顿了顿,指尖被针扎出血。她知道,暴风雨来了。
她放下针线,走到思政殿,对着李隆盈盈一拜:“奴婢参见殿下。”
“参见?”李隆猛地转身,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你还有脸来见朕?!”
他几步冲到绿水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唾沫星子喷在她脸上:“都是你这贱婢惹的祸!若不是你,晋城大君怎会在朝堂上发难?若不是你,朕怎会被那些老东西指着鼻子骂?!”
绿水的脸被喷得生疼,却依旧低着头,声音平静:“殿下息怒,此事与晋城大君无关,是奴婢……”
“闭嘴!”李隆怒吼着,猛地一推。
绿水没防备,被他推得踉跄着后退,额头“咚”地撞在桌角上。
“唔——”
剧痛瞬间袭来,像有把锤子在脑子里搅动。绿水眼前发黑,鲜血顺着额头往下淌,很快就糊住了她的眼睛,温热的液体流进嘴里,带着铁锈的腥甜。
内侍们吓得大气不敢出,连呼吸都屏住了。
绿水趴在地上,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额头的血还在流,滴在金砖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她能感觉到李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暴怒,带着杀意,像要把她生吞活剥。
她知道,自己若此刻求饶,只会死得更快。李隆最恨的就是懦弱,最厌的就是虚伪。
绿水用尽全力,一点点从地上爬起来。额头的伤口被拉扯得更疼,疼得她几乎要晕厥。可她没停,膝盖在金砖上磨出刺耳的声响,留下两道血痕。
她爬到李隆脚边,伸出手,死死抱住了他的腿。
“殿下!”绿水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血顺着下巴往下滴,滴在李隆的龙袍上,像朵妖艳的花,“若杀了奴婢能消气,您就杀了吧!”
李隆的身体僵住了,抬脚的动作顿在半空。
“但奴婢死了,”绿水抬起头,血糊住了她的眼睛,却挡不住她眼底的倔强,像暗夜里的火星,“就没人陪殿下说心里话了。”
没人陪殿下说心里话了。
这句话,像把钥匙,猛地捅开了李隆心里最隐秘的锁。
他想起生母尹氏被赐死那天,也是这样一群大臣,也是这样“义正言辞”地指责。他跪在地上,求父王,求大臣,求所有人,却没人听他说话。他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走向死亡。
那种无助,那种孤独,那种有满肚子话却没人可说的绝望,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
可此刻,被这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抱着腿,听着她嘶哑的声音,那些尘封的记忆,突然像潮水般涌了上来。
是啊,没人陪他说心里话了。
那些妃嫔,要么怕他,要么算计他;那些大臣,要么巴结他,要么反对他;晋城大君,金氏,所有人都戴着面具,只有眼前这个女人,这个被他推得头破血流的贱婢,敢对他说“没人陪你说心里话了”。
李隆的怒火,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从心口蔓延到西肢百骸。
他猛地抬起脚,却不是踹向绿水,而是一脚踹翻了旁边的香炉。
“哐当!”
香炉摔在地上,香灰撒了一地,呛得人首咳嗽。
“谁敢动你,”李隆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像头护崽的猛兽,“先问过朕!”
绿水抱着他腿的手,猛地一颤。
她抬起头,透过模糊的血眼,看见李隆眼底的红血丝,看见他紧咬的牙关,看见他脸上从未有过的决绝。
他不是在说气话。
他是真的……要护着她。
眼泪终于冲破眼眶,混着血水流下来,咸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绿水把脸埋在李隆的龙袍上,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肩膀微微发抖。
内侍们彻底懵了,趴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王世子——会为了一个贱婢,怒踹香炉,会说出“谁敢动你,先问过朕”的话。
李隆低头看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女人,看着她额头上狰狞的伤口,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不是怜悯,不是同情,是一种……想要把她护在羽翼下的冲动。
这个女人,像面镜子,照出了他的脆弱,也点燃了他的保护欲。
“传太医。”李隆的声音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威严,“给她治伤。”
“是!”内侍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去传太医。
太医很快就来了,给绿水处理伤口。伤口很深,需要缝针,绿水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牙,没吭一声。李隆就坐在旁边看着,眼神复杂,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缝完针,绿水的额头缠上了厚厚的纱布,像个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兵。
“下去歇着吧。”李隆挥了挥手。
绿水对着他福了福身,转身往外走。经过殿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李隆正对着满地的香灰发呆,背影在烛火下显得有些孤单。
绿水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她知道,从李隆说出那句话开始,她的命运,就彻底和这个暴戾又脆弱的王世子绑在了一起。
这或许是条更危险的路,却也是条……能让她和石头、小石头活下去的路。
第二天一早,朝堂上就传来了消息。
晋城大君因“干涉东宫事务,妄议储君”,被降职为济州岛判官,即日离京。
这个消息像颗炸弹,在汉城炸开了锅。谁都没想到,李隆会为了一个贱婢,对自己的堂叔下此狠手。
紧接着,东宫又传出消息。
金氏因“心怀不轨,意图谋害储君”,被彻底打入冷宫,永世不得出宫。
据说,金氏被拖出寝殿时,哭得撕心裂肺,嘴里不停地喊着“殿下饶命”,可李隆自始至终,没去看她一眼。
绿水坐在偏殿的窗前,听着春桃带来的消息,手里捏着那枚银镯子。镯子在阳光下闪着光,映着她额头上的纱布,像个讽刺的勋章。
“绿水姐,”春桃笑得合不拢嘴,“这下没人敢欺负你了!殿下对你真好!”
绿水笑了笑,没说话。
她知道,这不是“好”。
这是偏袒。
是李隆在向所有人宣告,她张绿水,是他护着的人。谁动她,就是动他。
这份偏袒,是蜜糖,也是毒药。
它能护她一时,却也会把她推到更危险的风口浪尖。晋城大君倒了,还有金宗瑞,还有无数个想踩着她上位的人。
可她不怕。
她抬起头,看着窗外的宫墙。墙依旧很高,却好像……没那么令人窒息了。
因为她知道,墙的另一边,有个人,愿意为她,踹翻香炉,对抗全世界。
绿水摸了摸额头上的纱布,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但这疼,让她觉得踏实。
就像在齐安大君府的柴房里,踩在碎瓦片上学舞的疼;就像被李隆用热茶烫到手背的疼;就像被金氏踩着手背的疼。
这些疼,都变成了她的铠甲,让她在这深宫里,一步步,稳稳地走下去。
她想起石头和小石头,他们在杂役院应该也听说了消息。石头大概又在劈柴,劈得比平时更用力,像是在发泄什么。
绿水拿起针线,继续缝补那些被李隆撕碎的奏折。针脚依旧细密,却比以前多了些温度。
她知道,她的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
但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了。
思政殿的檀香,似乎也没那么呛人了。
李隆坐在榻上,看着窗外的阳光,手里把玩着绿水送的梅子干。酸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让他觉得无比清醒。
他知道,自己这次的举动,会引来更多的非议,会让那些大臣们更加忌惮他。
可他不在乎。
他厌倦了隐忍,厌倦了伪装,厌倦了那些人用“体统”“规矩”来束缚他。
他就是要偏袒她。
就是要告诉所有人,他李隆想护着的人,谁也动不了。
哪怕她是个贱婢,哪怕她浑身是伤,哪怕她会带来无尽的麻烦。
因为,她是唯一敢对他说“没人陪你说心里话了”的人。
这就够了。
东宫的玉兰花,又落了一地。
绿水的身影,在回廊上慢慢走远。额头上的纱布,在阳光下泛着白,像朵倔强的花。
她的路,还很长。
但她的脚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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