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的药味，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老国王病重的消息像块巨石，砸进汉城的权力池，激起的涟漪比暴雨还急。大臣们的轿子在宫门口排成长队，绸缎的衣摆扫过湿漉漉的青石板，留下一道道转瞬即逝的痕——谁都想在新王登基前，占到最有利的位置。
绿水端着参汤，走在通往思政殿的回廊上。廊柱上的金龙浮雕被烛火照得忽明忽暗，像一群蛰伏的猛兽，随时会扑下来咬人。她的脚步放得极轻，耳后那道疤痕在紧张时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这宫里的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
“殿下，该进药了。”绿水推开殿门，李隆正对着一幅地图发呆，玄色龙袍的袖子垂在地上，沾了些墨渍。
李隆没回头，手指在地图上的“济州岛”三个字上重重一点：“晋城那老东西，在济州岛还不安分。”
绿水把参汤放在桌案上，目光扫过地图。那是朝鲜的疆域图，用朱砂标着各道的驻军，济州岛的位置被圈了个红圈，像只流血的眼睛。她知道，晋城大君虽然被降职，却在济州岛经营多年，手里握着不少兵权，是李隆最大的心病。
“殿下，”绿水拿起布巾，轻轻擦去他袖口的墨渍，“天气凉了，该添件衣裳。”
李隆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任由她摆布。这半年来，绿水的伺候越来越妥帖，妥帖得像他身上的影子——他皱眉时，她会递上热茶；他发怒时，她会安静地跪在角落；他对着生母画像发呆时，她会默默点燃三炷香。
“石头昨天来了？”李隆突然问，视线依旧锁在地图上。
“来了，”绿水的声音软了些，“他说小石头学会了数到十，还会画圈圈，说是太阳。”
李隆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快得像错觉：“随你，笨手笨脚的。”
绿水没接话，只是低头捶着他的肩。她的力道很巧，不轻不重，刚好能驱散连日熬夜的疲惫。这手艺是在齐安大君府学的，那时她给雪姬捶背，力道稍差就会挨巴掌，如今倒成了讨李隆欢心的本事。
“前几日去厨房，”绿水捶到他肩胛骨时，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听见老太监们闲聊。”
李隆的肩动了动：“聊什么？”
“说晋城大君府的人，最近总往太医那里跑，”绿水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仿佛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还偷偷塞了个锦盒，沉甸甸的，不知道装了什么。”
她的指尖在李隆的穴位上稍一用力，恰好落在他因紧张而绷紧的肌肉上。
李隆的呼吸猛地一顿。
他猛地转过身，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密密麻麻爬满了眼白。刚才还带着的一丝暖意瞬间消失，只剩下刺骨的寒意：“你说什么？”
绿水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慌忙低下头，声音发颤：“奴婢……奴婢也是随口听的，说不定是老太监们看错了……”
“看错？”李隆冷笑一声，那笑声里的狠戾让绿水的后背沁出冷汗，“晋城那老东西，怕是以为父王快不行了，想在太医那里做手脚！”
他猛地推开绿水，大步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戳在“汉城”的位置：“他想等父王驾崩，就污蔑朕苛待君父，再带着济州岛的兵杀回来，夺了这王位！”
绿水跪在地上，额头抵着金砖，听着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她知道，自己这颗石子，精准地投进了李隆心里最浑浊的那潭水。
晋城大君给太医送礼，是石头上次进宫时说的。石头说这话时，只是觉得奇怪，绿水却瞬间明白了——老国王病重，太医的诊断就是最高的权威。若李隆想顺利继位，必须牢牢攥着这权威；若晋城大君想翻盘，也得从这里下手。
这就是权力的游戏，杀人不用刀，只用一张药方，几句流言。
“殿下息怒，”绿水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恐惧，“许是……许是晋城大君只是关心陛下的病情……”
“关心？”李隆猛地踹翻桌案，参汤洒了一地，瓷碗摔得粉碎，“他恨不得父王现在就断气！”
他的目光落在绿水身上，那眼神里有暴怒，有猜忌，还有一丝……寻求认同的急切。
绿水知道，该添最后一把火了。
她抬起头，眼里噙着泪，声音却异常坚定：“殿下，不管晋城大君想做什么，您都不能输。您输了，不仅是您的王位，还有……还有那些支持您的人，那些盼着您能给他们一条活路的人……”
她没说“我们”，却比说“我们”更有力量。
李隆的眼神变了。暴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他猛地抓住绿水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头：“你说得对，朕不能输。”
绿水疼得脸色发白，却死死咬着牙，没吭一声。她从李隆的眼睛里，看到了即将掀起的血雨腥风。
当天夜里，东宫的侍卫突然全体出动，像一群黑色的蝙蝠，悄无声息地包围了太医府。
“奉王世子令，查抄太医府！”侍卫统领的声音划破夜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太医府的灯一盏盏亮起，尖叫声、哭喊声、东西摔碎的声音混在一起，像场混乱的噩梦。邻居们从门缝里偷看，看见侍卫们扛着一个个箱子出来，箱子上贴着封条，上面盖着东宫的印。
没人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首到第二天清晨，消息才像长了翅膀，作者“十羚庭”推荐阅读《妖女绿水：朝鲜血色宫闱》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传遍汉城。
——太医府搜出了晋城大君与老国王的“密信”！
——信里说，老国王是被李隆气得病重，还说要废黜李隆的储君之位！
——晋城大君勾结太医，想在药里动手脚，嫁祸李隆！
证据确凿，铁证如山。
大臣们炸开了锅，纷纷上奏，请求严惩晋城大君。那些原本摇摆不定的人，见晋城大君失势，立刻倒向李隆，奏折里的“殿下圣明”比蜜糖还甜。
李隆坐在思政殿里，看着那些奏折，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他拿起其中一封，上面写着“晋城大君狼子野心，当削去爵位，流放济州岛，永世不得回京”。
“准。”李隆的声音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绿水站在旁边，给他研墨。墨条在砚台里转动，发出沙沙的响，像在数着晋城大君的罪状。她的指尖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兴奋——一种看着毒蛇露出獠牙的兴奋。
她知道那些“密信”是假的。
昨夜，她亲眼看见李隆的贴身内侍，把一卷写好的信放进从太医府搜来的箱子里。那字迹模仿得极像，连老国王常用的墨都特意找来了同款。
可这又如何？
在权力的游戏里，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人信，有没有人敢质疑。
晋城大君被削去爵位，流放济州岛的消息传来时，绿水正在给李隆捶腿。他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像根绷紧了太久的弦，终于断了。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李隆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探究。
绿水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情绪：“殿下运筹帷幄，晋城大君自取灭亡，奴婢只是觉得……大快人心。”
“大快人心？”李隆笑了，突然抓住她的手，往自己心口按，“你摸摸，这里跳得有多快。”
绿水的指尖触到他温热的皮肤，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有力的心跳，快得像擂鼓。她知道，这不是害怕，是胜利的悸动。
“以前，他们总说朕暴戾，说朕不如晋城稳重，”李隆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自嘲，“现在，他们该知道，朕的刀，比谁都快。”
绿水抬起头，看着他眼里的疯狂和疲惫。这个男人，为了权力，能毫不犹豫地举起屠刀，哪怕对方是自己的堂叔。他像条潜伏在黑暗里的毒蛇，平时看着慵懒，一旦露出獠牙，就会致命。
而她，正站在这条毒蛇的身边。
心里怕吗？
怕。
怕有一天，这獠牙会转向自己。
可更多的是兴奋。
一种与猛兽同行的兴奋，一种看着权力在自己指尖流转的兴奋。她想起齐安大君的轻蔑，想起金氏的踩在她手背上的绣鞋，想起那些骂她“贱种”的嘴脸。
现在，这些人要么倒了，要么在她面前摇尾乞怜。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
苦涩，却让人上瘾。
“殿下，”绿水的声音柔得像水，“以后，不会再有人敢质疑您了。”
“不，”李隆摇摇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还会有。只要这王位一天没坐稳，就永远有人在暗处盯着。”
他看着绿水，突然笑了：“但有你在，朕好像……没那么怕了。”
绿水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低下头，掩饰住眼里的波澜，继续给李隆捶腿。指尖的力道，比刚才重了些。
她知道，李隆的意思不是信任，是依赖。依赖她的“不懂规矩”，依赖她的“出身卑微”，依赖她身上那股不属于这王宫的“野气”——这让他觉得安全，觉得自己不是孤军奋战。
而她，要的就是这份依赖。
离毒蛇越近，才能看得越清，才能在它露出獠牙时，要么躲过去，要么……让它为自己所用。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宫墙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张巨大的网，罩住了整个王宫。绿水看着那影子，突然觉得，自己也成了这网的一部分。
既被网住，也在编织。
她想起石头塞给她的小布包，里面除了小石头的画，还有一张字条，是那个卖菜的老头写的：“齐安大君与金宗瑞过从甚密，似有勾结。”
金宗瑞，议政大臣，晋城大君的死忠，也是李隆最头疼的老顽固。
绿水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冷笑。
晋城大君倒了，还有金宗瑞。
金宗瑞倒了，还有齐安大君。
这权力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她要做离毒蛇最近的那个人。
近到能看见它的每一片鳞，每一颗牙，近到能在它张口时，要么喂它毒药，要么……让它咬向自己的敌人。
夜深了，思政殿的烛火依旧亮着。李隆在看奏折，绿水在研墨。两人之间没有说话，却有种诡异的默契在流淌。
绿水的指尖，在墨条上轻轻划过，像在抚摸一把即将出鞘的刀。
这宫里的阴影，还会越来越浓。
但她不怕。
因为她知道，阴影越深的地方，越容易藏住猎物，也越容易……露出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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