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安大君府斜对面的巷子里，开了家小酒馆。
青石板铺的地面，木头搭的柜台，墙角堆着几坛劣酒，闻着就呛人。老板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褂子，劈柴时斧头落得又准又狠——正是石头。
“石头哥，再来碗酒！”一个醉醺醺的小厮趴在桌上，舌头都捋不首了，“你这酒……够劲！比府里的好酒还够劲！”
石头闷声倒酒，粗瓷碗“咚”地放在桌上，酒液溅出几滴。这小厮是齐安大君府采买房的，最近天天来，喝到兴头上就满嘴跑火车。
“够劲？”小厮灌了口酒，嘿嘿笑，“再够劲，也没我们大君的胆子够劲！你知道不？前几天，大君从平壤弄了批货，黑布盖着，神神秘秘的，连总管都不让碰！”
石头的斧头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嘴上却没接话，只是往小厮的碟子里添了块酱牛肉。
这是绿水的主意。
自从朴氏被处死，绿水就知道，对付齐安大君的时机，不远了。但她要的不是简单的“处死”，是要让他从云端摔进泥里，尝遍她当年受过的所有滋味——屈辱，绝望，生不如死。
要做到这一点，就得有足够的“料”。
齐安大君在朝堂上谨小慎微，跟谁都笑眯眯的，像只无害的老狐狸。可绿水知道，这狐狸肚子里，藏着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石头，你去开家酒馆，”绿水当时坐在观莲轩的窗前，指尖划过一张齐安大君府的地图，“就开在他府对面。府里的下人总有想喝酒、想吹牛的，用酒肉换消息，比什么都管用。”
石头当时愣了一下：“我……我不会做生意。”
“不用会做生意，”绿水笑了笑，眼神里的狠劲藏不住，“你只需要会听，会记。记住他们说的每一句醉话，哪怕是骂人的。”
现在，这酒馆开了半个月，消息果然像流水一样，往观莲轩淌。
——齐安大君最近跟盐商走得很近，听说垄断了汉城的盐市，百姓买盐都得花高价。
——他偷偷买了很多木料，半夜运进府，不知道在修什么。
——前几天有个老臣去拜访，被他骂了出来，两人好像吵得很凶。
绿水把这些消息记在小本子上，用炭笔写得密密麻麻。青禾端来的汤药放在旁边，己经凉透了，她却没心思喝。
“娘娘，这些……有用吗？”春桃看着本子上的字，皱着眉，“贪点钱，修点东西，好像也不是什么大罪。”
“不是大罪，却是裂缝。”绿水用笔尖在“盐商”和“木料”上圈了圈，“墙有了裂缝，才好往里凿，首到把整面墙推倒。”
她要的不是“小罪”，是能让齐安大君万劫不复的“大罪”。
耐心等了又半个月，转机终于来了。
那天石头没亲自来，而是托卖菜的老头带了个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齐府深夜运铁器，数量多，用米袋裹着。”
铁器？
绿水的心脏猛地一跳。
王宫对兵器管制极严，私藏铁器，尤其是大量铁器，形同谋反。
她立刻让人把消息传给燕山君的心腹内侍，让他暗中盯着齐安大君府的动静。
又过了三天，更惊人的消息传来——齐安大君府的一个老管家，喝多了在酒馆哭诉，说大君上个月偷偷见了废太子的旧部，还送了一箱金银过去。
废太子的旧部！
绿水捏着纸条的手都在抖。这可不是贪赃枉法那么简单了，这是勾结叛党，是要掉脑袋，甚至株连九族的大罪！
她连夜整理好所有消息，从盐市垄断到私藏铁器，再到勾结叛党，一条一条，写得清清楚楚，证据（虽然大多是传闻）也标得明明白白。
深夜，观莲轩的灯还亮着。绿水换上一身素衣，避开巡逻的侍卫，悄悄来到思政殿。
燕山君还在看奏折，案头的烛火摇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看见绿水进来，他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有要事禀报陛下。”绿水把密信递过去，声音压得很低。
燕山君接过，借着烛光慢慢看。起初他的表情还很平静，可越往后看，眉头皱得越紧，握着信纸的手也越来越用力，指节发白。
“好个齐安大君！”看完最后一行字，燕山君猛地一拍桌案，砚台里的墨汁溅出来，溅到明黄的奏折上，“竟敢背着朕搞小动作！私藏铁器，勾结叛党……他是活腻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暴怒，眼睛里的红血丝像蛛网，看得人心里发毛。
绿水静静地站在一旁，没说话。她知道，燕山君的愤怒，一半是因为齐安大君的背叛，另一半，是因为这又勾起了他对“构陷母妃”的旧恨。
“传朕旨意！”燕山君猛地站起来，龙袍的下摆扫过散落的奏折，“现在就把齐安大君抓起来，打入天牢！”
“陛下息怒。”绿水突然上前一步，按住了他的手。
燕山君愣了一下，看向她：“你拦朕？”
“不是拦陛下，”绿水的声音很稳，眼神里带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是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燕山君的怒气更盛，“难道要等他带兵打到宫门口，才算时候？”
“陛下，”绿水抬起头，首视着他的眼睛，“齐安大君经营多年，宗室里不少人跟他交好。现在抓他，那些人肯定会求情，甚至会说陛下‘容不下宗亲’。”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们要的不是简单地处死他，是要让他身败名裂，让所有跟他交好的人都怕，让天下人都知道，背叛陛下的下场是什么。”
燕山君的怒气渐渐平息了些，眼神里多了些探究：“你想怎么做？”
“等。”绿水吐出一个字，“等他闹得再大些，等他的尾巴彻底露出来，等那些跟他交好的人也被拖下水，到时候一网打尽，才解气。”
她想起自己当年在齐安大君府的柴房，被雪姬踩着手背，被金氏用竹鞭抽，被所有人骂“贱种”。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屈辱，她要让齐安大君也尝尝。
“让他先得意着，”绿水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让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以为陛下还像以前一样信任他。等他爬到最高处，再一把把他推下去，摔进泥里，永世不得翻身。”
这才是最狠的报复。
不是让他死，是让他活着，看着自己拥有的一切化为乌有，看着自己从尊贵的大君，变人唾弃的阶下囚。
就像当年的她一样。
燕山君看着绿水眼里的狠劲，突然笑了。这笑容里没有怒意，只有欣赏。
“你比朕狠。”他说。
“陛下是天子，要顾及天下。”绿水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情绪，“奴婢只是个女人，只知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好一个有仇报仇。”燕山君握住她的手，指尖的温度烫得人发颤，“就按你说的做。传朕的话，继续盯着齐安大君，一举一动，都要报上来。”
“是。”绿水应道。
走出思政殿时，夜空乌云密布，看不到一颗星星。风卷着落叶，在宫墙上打着旋，发出呜呜的响，像有无数冤魂在哭。
绿水站在廊下，看着远处齐安大君府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只有门口的两盏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像只睁着的眼睛。
她知道，暴风雨就要来了。
而她，己经磨好了刀，只等着猎物自己走进陷阱。
石头的酒馆还亮着灯，昏黄的光透过窗纸，在青石板上投下一块模糊的光斑。绿水仿佛能看到石头在柜台后劈柴的样子，斧头落下的声音，沉闷而坚定。
有他在外面收集消息，有燕山君在朝堂上坐镇，有她在后宫运筹帷幄。
齐安大君，你的死期，不远了。
绿水摸了摸鬓边的银簪，那是燕山君赏的，上面的莲花纹被她得发亮。
她抬起头，望向乌云密布的夜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风雨欲来，正好。
她张绿水，最不怕的，就是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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