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城的雪，下得比往年都凶。
青灰色的宫墙被积雪覆盖，像裹了层厚厚的尸布。思政殿里却暖得吓人，炭火烧得旺，龙涎香混着血腥气，在空气里凝成黏腻的网。
燕山君坐在龙椅上，手里捏着份奏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奏折上的字迹工整，内容却像根针，扎得他眼底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户曹判书进言，说国库空虚，请求暂缓修建王陵。
“国库空虚？”燕山君突然笑了，笑声里的寒意让殿内的内侍们齐刷刷跪倒在地，“他怎么不说，自己府里的金砖堆得能压塌房梁？”
他猛地将奏折摔在地上，金砖铺就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响：“来人！把这老东西拖出去，杖毙！”
“陛下！”绿水从屏风后走出来，手里端着碗参汤，声音软得像雪，“天寒地冻的，杖毙多冷啊。再说，户曹判书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万一死在殿外，倒让旁人说陛下不慈。”
燕山君的怒气顿了顿。他看着绿水素净的脸，看着她眼里那抹总能让他平静的光，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了。
这半年来，他亲政，掌了实权，脾气也越来越烈。大臣说错一句话，内侍端错一杯茶，甚至宫女走路的脚步声重了些，都能让他瞬间暴怒，轻则杖责，重则砍头。
整个王宫，人人自危，像踩在薄冰上过日子。只有绿水，总能在他快要失控时，用几句软话，像灭火器一样，浇灭他心里的火。
“不慈？”燕山君冷笑，“他们逼死母妃的时候，怎么不说‘慈’？”
“所以才不能让他死得那么痛快啊。”绿水把参汤递到他手里，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手背，“这种老狐狸，最在乎名声和家底。不如抄了他的家，把他扔进大牢，让他看着自己积攒的金银被充公，看着子孙后代沦为贱籍——这比一刀杀了他，解气多了。”
燕山君看着她眼底的狡黠，突然笑了。这女人，说起阴狠来，比他还像头狼。
“就依你。”他喝了口参汤，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心里的暴戾果然散了些，“传旨，户曹判书贪赃枉法，抄家，子孙三代贬为贱籍。”
内侍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去传旨了。
绿水站在一旁，看着燕山君重新拿起奏折，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笑。
她不是在劝善，是在教他更“高效”地发泄怒火。杖毙太便宜他们了，只有让他们失去最在乎的东西，才算真正的报复。
就像当年，齐安大君夺走她的尊严，金氏踩碎她的手，那些士族用“贱籍”两个字把她钉在泥里——她懂那种痛，所以更懂怎么让敌人痛。
夜深了，思政殿的灯还亮着。
绿水坐在燕山君身边，帮他整理奏折。案头堆着厚厚的一摞，有弹劾大臣的，有请求拨款的，还有各地报上来的灾情。
“这个，”绿水拿起一份奏折，“汉城府尹说，最近有官员偷偷买卖官爵，还列出了名单。”
燕山君接过，扫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狠戾：“查。”
“这个，”绿水又递过一份，“济州岛传来消息，晋城大君在当地招兵买马，似乎不老实。”
燕山君的手指在“晋城大君”西个字上重重一点：“让济州牧使盯着，敢动就首接斩了，不必报上来。”
绿水一一应着，把他的命令记在小本子上。她的字迹依旧不算好看，却比刚进宫时工整了许多，一笔一划，都透着股利落劲儿。
偶尔，燕山君会指着某个名字问：“这人，该怎么处置？”
绿水就会告诉他，这人最在乎什么，最怕什么，该用什么手段才能让他最痛苦。她从不说“杀”或“不杀”，只说“怎么让他生不如死”。
有次，燕山君想杀一个只是不小心打碎了他生母画像的小太监，绿水拦住了。
“这种小角色，”她语气平淡，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脏了殿下的手不值得。不如把他送去给户曹判书做伴，让他在大牢里慢慢熬——看着别人生不如死，有时比自己动手还解气。”
燕山君觉得她说得对。从那以后，他杀人少了，折磨人的手段却越来越多。
宫外的大臣们，渐渐把绿水当成了“救命稻草”。
他们私下里骂她“妖妃”，说她用狐媚手段迷惑君王，说她心肠歹毒，是红颜祸水。可转头，又得捧着金银珠宝，求到观莲轩来，让她在燕山君面前“美言几句”。
这天，礼曹判书的夫人就来了。她带来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支凤钗，镶嵌着鸽血红的宝石，在阳光下闪得人眼晕。
“淑媛娘娘，”夫人笑得满脸堆褶，“我家老爷年纪大了，有时说话不过脑子，若是哪里惹陛下不快了，还请娘娘在陛下面前多担待。”
绿水把玩着凤钗，宝石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礼曹判书是老臣了，陛下心里有数。”
“是是是，”夫人连忙点头，“我家老爷说，以后定当唯陛下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送走夫人，绿水看着锦盒里的凤钗，突然笑了。
这些人，以为送点东西就能堵住她的嘴？他们忘了，她最擅长的，就是把别人送的“糖”，变成扎向他们心脏的“刀”。
当晚，绿水就把锦盒送到了思政殿。
“陛下你看，”她把凤钗拿出来，放在桌上，“礼曹判书家送的，说是给臣妾的添妆。”
燕山君拿起凤钗，掂量了一下，冷笑：“他倒是舍得。”
“可不是嘛，”绿水坐在他身边，语气带着点嘲讽，“还说以后唯陛下马首是瞻。臣妾瞧着，他们送礼给我，是想堵我的嘴呢——毕竟，礼曹判书最近跟齐安大君走得挺近，怕是怕臣妾在陛下面前提起。”
燕山君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他最恨的就是大臣们结党营私，尤其是跟齐安大君那种人勾结。
“堵你的嘴？”燕山君把凤钗扔回锦盒，发出刺耳的响，“他也配？”
他看着满箱的金银珠宝——这都是最近大臣们送给绿水的“孝敬”，堆在角落里，像座小山。
“既然他们这么‘懂事’，”燕山君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那就让他们把家底都吐出来。传朕的话，查礼曹判书，看看他这些年贪了多少，跟齐安大君又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交易。”
绿水低下头，掩去眼底的笑意。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些人送的礼越贵重，越说明他们心里有鬼。而她，只需要把这些“鬼”，一个个指给燕山君看。
这比首接杀人有意思多了。看着他们费尽心机讨好，又在转眼间一败涂地，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比龙涎香更醉人。
外面的雪还在下，把王宫的血腥味都掩盖了些。
绿水站在窗前，看着远处大臣们府邸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只有零星的灯火，像濒死的眼睛。
她知道，用不了多久，那些灯火就会一个个熄灭。
而她，会站在这片废墟上，看着燕山君穿着龙袍，坐在高高的龙椅上。
他们会一起，把那些曾经欺辱过他们的人，一个个踩在脚下。
“在想什么？”燕山君走过来，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
“在想，”绿水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等天下太平了，陛下会不会嫌臣妾烦？”
“不会。”燕山君的声音很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你是朕的人，这辈子，都别想走。”
绿水笑了，靠在他怀里。
她知道，自己己经不是那个在杂役院挣扎求生的贱婢了。
她是燕山君身边最信任的人，是能左右他喜怒的淑媛，是朝臣们又怕又恨却不得不巴结的“妖妃”。
龙袍加身的，不止燕山君。
还有她张绿水。
她的龙袍，是用敌人的骨血和恐惧，一针一线，缝起来的。
这感觉，真的很好。
雪还在下，观莲轩的灯，亮到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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