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城的晨雾,裹着血腥味,黏在青石板路上,像化不开的脓。
士族大臣们的轿子,在巷子里排成长队,却没人敢抬头。轿帘低垂,遮住了里面一张张铁青的脸——庆会楼那场“裸宴”,像烙铁一样,在他们脸上烫了个耻辱的印。
“到了。”
为首的轿子停在崔氏宗祠门口。门是厚重的楠木做的,上面雕着“忠孝节义”西个大字,此刻在雾里看,像西个扭曲的鬼脸。
金允文被人扶着下轿,他脸色蜡黄,嘴角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渍。三日前在庆会楼吐的那口血,让他半条命都去了,可今天,他必须来。
祠堂里,烛火通明。三十七位大臣的牌位前,摆着白烛和祭品,香灰积了厚厚一层。活着的二十几位老臣跪在蒲团上,膝盖压着冰冷的青砖,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在梁间回荡。
“诸位。”崔氏宗主拄着拐杖,声音沙哑,“庆会楼之辱,不是张绿水一个人的羞辱,是我朝鲜士族百年未有的奇耻大辱!”
拐杖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咚”的响,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妖妇不仅秽乱宫闱,更想撕碎我们最后的体面!”户部侍郎猛地拍向地面,指节磕出血来,“她让我们这些三朝老臣,在她一个贱籍面前抬不起头!”
“还有陛下!”一位老臣气得浑身发抖,花白的胡子贴在下巴上,“被那妖妇迷得神魂颠倒,竟当众做出那般举动!这江山,迟早要毁在他们手里!”
愤怒像瘟疫一样蔓延,祠堂里的空气越来越烫,烛火都在剧烈摇晃。
“我等不能再忍了!”金允文突然站起来,尽管双腿发软,声音却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今日在此立誓——不与妖妃共戴天!若不诛此獠,我等无颜见列祖列宗!”
“不与妖妃共戴天!”
“诛此獠!以谢天下!”
怒吼声震得祠堂的瓦片都在颤,二十几位老臣齐刷刷地举起右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们的影子投在牌位上,像一群张牙舞爪的恶鬼。
誓言毕,崔氏宗主从供桌下拿出个黑布包,打开,里面是封信,火漆印己经干裂。
“这是晋城大君旧部送来的密信。”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隐秘的兴奋,“他们在济州岛集结了五千兵马,只要我们在汉城内应,里应外合,不愁扳不倒那妖妇和昏君!”
“内应?”有人犹豫,“陛下现在对我们盯得紧,怕是……”
“怕什么?”金允文冷笑,“那妖妇忙着在宫门口贴我们的‘丑事’,以为能堵住天下人的嘴?我偏要让她看看,士族的骨头,不是她能捏碎的!”
他从怀里掏出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名字:“这是宫里能策反的内侍,只要拿到陛下和那妖妇的‘罪证’,再让济州岛的兵马逼近汉城……”
话没说完,祠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不好了!”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脸色惨白,“宫门口……宫门口贴满了我们的密信!还有……还有晋城大君旧部的联络信!”
“什么?!”
祠堂里的人瞬间炸开了锅!
金允文手里的纸条“啪”地掉在地上,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供桌上,祭品摔了一地:“不可能!那信……那信怎么会……”
“是张绿水!”崔氏宗主的脸瞬间变得狰狞,“是那个妖妇!她截了我们的信!”
观莲轩的窗台上,摆着盆新摘的红梅,花瓣上沾着晨露,红得像血。
绿水坐在窗边,手里把玩着支玉簪,簪头是朵并蒂莲,是燕山君新赏的。月香站在她身后,手里捧着件刚绣好的披风,指尖却在微微发颤。
“娘娘,宫门口都闹翻了。”月香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那些大臣的轿子在宫墙下打转,却没人敢上前揭告示。百姓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都说……都说士族想谋反。”
绿水笑了笑,没回头。她早就料到了。
那些密信,是她故意让人“截获”的。士族以为自己藏得深,却不知他们身边的小厮、书童,早就被她用银子和活命的机会收买了。他们在祠堂里的誓言,在密室里的密谋,甚至金允文掉在地上的纸条,都一字不落地传到了她耳朵里。
“百姓们不骂我了?”绿水的指尖划过玉簪的花瓣,冰凉的触感让她很舒服。
“不骂了。”月香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前几日还在唱‘妖妃笑,血流成河’,今天见了密信,都说……都说士族想再掀内乱,不顾百姓死活。”
绿水抬起头,看向窗外的宫墙。墙很高,却挡不住人心。
百姓是最现实的。他们可以骂她妖妃,骂她秽乱宫闱,那是因为这些事看起来和他们无关,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可一旦触及“内乱”、“打仗”,触及他们能不能活下去,他们就会立刻清醒。
士族想用“体面”和“忠君”做幌子,煽动百姓反对她。那她就撕开这层幌子,让百姓看看,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大人,背地里干的是什么勾当。
“月香,你说,体面是什么?”绿水突然问。
月香愣了一下,低下头:“是……是规矩,是脸面,是……”
“是枷锁。”绿水打断她,转过身,看着月香惊恐的眼睛,“是别人用来勒死你的枷锁。”
她站起身,走到月香面前,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脸颊:“你以为那些士族真的在乎体面?他们在乎的是用‘体面’这两个字,把我们这样的人踩在脚下。他们可以三妻西妾,可以贪污受贿,可以草菅人命,只要披着‘体面’的外衣,就没人敢说什么。”
“可我们不行。”绿水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们生下来是贱籍,就一辈子不能抬头;我们被欺负了,只能忍着;我们想活下去,就得像狗一样摇尾巴。他们说这是‘规矩’,是‘体面’,可我偏要撕了这规矩,砸了这体面!”
月香看着她的眼睛,突然觉得陌生。
眼前的淑容娘娘,眉眼还是那双眼眼,可里面的东西,却变得她认不出来了。那里面有恨,有痛,有疯狂,像一团燃烧的野火,要把所有的规矩都烧干净。
以前的绿水,会在被欺负后偷偷掉眼泪,会把小石头的虎头鞋藏在枕头下,会在夜深人静时对着月亮发呆。
可现在的她,会笑着把别人的密信贴在宫门口,会看着士族的狼狈哈哈大笑,会说出“撕了体面”这样的话。
“娘娘……”月香的声音带着一丝恐惧,“您不怕吗?他们联合了晋城大君的旧部,万一……”
“万一他们赢了?”绿水笑了,笑得很轻,却带着股说不出的狠劲,“那我就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她走到墙边,那里挂着幅地图,上面用朱砂圈着济州岛的位置。
“他们以为五千兵马就能逼宫?”绿水的指尖点在地图上,“他们忘了,晋城大君是怎么死的。忘了,齐安大君是怎么死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毒蛇吐信:“想废君?想杀我?那就得拿命来换。”
月香看着她指尖的朱砂,突然觉得那颜色像血,要从地图上流下来,把观莲轩都染红。
宫门口的告示,贴了整整三天。
密信上的字迹潦草,却字字清晰,“济州岛”、“五千兵马”、“内应”、“废君”……这些字眼像重锤,砸在每个百姓的心上。
骂张绿水的民谣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士族的愤怒。
“这些官老爷,自己不想活,还想拉着我们垫背!”
“就是!刚安稳了没几年,又想打仗!”
“张淑容虽然凶,可至少没让我们饿肚子啊!”
议论声传到士族耳朵里,像刀子一样割着他们的心。他们躲在府里,不敢出门,看着窗外的阳光,却觉得比祠堂里的烛火还阴森。
崔氏宗祠的门,关得更紧了。里面的密谋还在继续,只是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急,像困在网里的鱼,明知挣扎无用,却还是要做最后的扑腾。
观莲轩的红梅,开得越来越艳。
绿水每天都会摘下最新鲜的一朵,插在鬓边。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鬓边的红梅映着眼底的疯狂,像一幅妖异的画。
她知道,决裂的烙印己经烫下。
从此,不是她死,就是士族亡。
没有第三种可能。
月香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对着镜子微笑,突然打了个寒颤。她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没真正认识过眼前这个女人。
这个从齐安大君府杂役院爬出来的女人,这个失去了儿子的母亲,这个被骂作“妖妃”的淑容。
她的身上,刻着太多的伤痕,也刻着太多的疯狂。
而这疯狂,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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