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浸进齐安大君府时,雪姬的孔雀蓝舞裙开始蒙尘。
绿水己经多日没见她在宴席上露头了。大君赏赐的云锦堆在角落里,被老鼠咬出了洞;梳妆台上的金钗沾了灰,镜面蒙得照不出人影。雪姬整日关在屋里,廊下的落叶堆了半尺厚,也没人敢去扫——谁都知道,这朵娇花要谢了。
绿水倒是越发得脸。大君常点名让她唱《插秧谣》,说听着“解腻”;有时还会让她陪坐,看她用那只被烫伤过的手剥栗子,指尖的疤痕在火光下若隐隐现,像朵倔强的疤花。
“野花儿,”大君捏着她剥好的栗子,扔进嘴里,“你比那些温室里的花儿,多了点嚼头。”
绿水低头笑,鬓边的野花换了品种,是秋菊,带着点清苦的香。她知道,这“嚼头”是用疼换来的——雪姬的人又在她的舞鞋里藏过针,练舞时扎得她脚心流脓,她照样笑着跳完了《鹤舞》。
老婢女私下劝她:“见好就收吧,雪姬那性子,怕是容不下你。”
绿水没说话,只是把一枚栗子壳捏得粉碎。容不下?这府里谁又容得下谁?金氏容不下她娘,张汉弼容不下她,雪姬容不下她,她若不争,早就成了马厩里的腐肉。
这日清晨,绿水刚练完舞,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了。管事嬷嬷带着西个仆役冲进来,脸上是要吃人的凶相。
“绿水!你好大的胆子!”嬷嬷指着她的鼻子,“大君的羊脂玉玉佩不见了,是不是你偷了?”
绿水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装傻:“嬷嬷说什么?奴婢连玉佩长啥样都没见过。”
“没见过?”雪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穿着件素色襦裙,脸上带着病容,眼神却亮得吓人,“昨天你去过大君书房伺候笔墨,除了你,还有谁有机会?”
绿水看向她身后——李氏夫人也来了,脸色铁青,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夫人明鉴!”绿水赶紧跪下,“奴婢昨日确实去书房了,但全程都在大君眼皮底下,哪敢偷东西?”
“哼,谁知道你是不是趁着磨墨的功夫,藏起来了?”李氏冷笑,“我早就看你不是安分的,一个贱婢,得了点恩宠就敢偷主子的东西,杖毙!”
“杖毙”两个字像块石头砸在地上,惊得绿水后背发麻。她看向雪姬,对方嘴角藏着一丝得意——原来是个局。
仆役们上来拖她,绿水挣扎着喊:“大君呢?我要见大君!我没偷!”
“大君正在气头上,哪有功夫见你这偷东西的贱婢?”雪姬假惺惺地劝,“绿水,认了吧,或许夫人还能饶你一命。”
绿水被拖到庭院里,按在冰冷的地上。行刑的仆役举起藤鞭,风声劈面而来。
就在这时,绿水突然扯开嗓子哭喊起来,声音尖利得像被踩住的猫:“大君!您在哪儿啊!奴婢冤枉啊——!”
她的哭声穿透院墙,恰好齐安大君从外面回来,听见动静皱了皱眉:“吵什么?”
绿水像抓住救命稻草,拼命挣脱仆役,扑到大君脚边,额头“咚咚”撞地,血都撞出来了:“大君!您要为奴婢做主啊!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偷您的东西!”
雪姬赶紧上前:“大君,这贱婢偷了您的玉佩,还敢狡辩……”
“我没有!”绿水猛地抬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眼神却亮得惊人,“奴婢若要偷,只会偷殿下的心,怎会要一块冰冷的玉?那玉再金贵,能比得上殿下的一根头发吗?”
这话肉麻得像蜜糖,齐安大君却没反感。男人都爱听这话,尤其是从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嘴里说出来。
他皱着眉问:“你说没偷,那玉佩在哪?”
绿水指着雪姬,声音抖得像筛糠,却字字清晰:“在她床底下!在她的妆匣里!是她偷了想嫁祸给我,奴婢早就察觉她对我有敌意,特意留意过,昨天看见她鬼鬼祟祟进了您的书房!”
雪姬的脸“唰”地白了:“你胡说!血口喷人!”
“我没有胡说!”绿水哭得更凶,“大君若是不信,现在就去搜!搜出来了,再杀我的头也不迟!”
齐安大君盯着雪姬,她眼神闪烁,手紧紧攥着裙角——心里有鬼。
“去搜。十羚庭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大君挥了挥手。
仆役们冲进雪姬的房间,没一会儿就出来了,手里捧着个妆匣,里面赫然躺着一枚羊脂玉玉佩,莹白温润,正是大君丢失的那枚。
“不可能……”雪姬瘫在地上,喃喃自语,“我明明藏在……”
她没说完就反应过来,惊恐地看向绿水——是她!是她换了地方!
绿水趴在地上,肩膀微微发抖,没人看见她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笑。
早在三天前,她就发现雪姬偷偷摸摸往大君书房跑。夜里趁雪姬外出,她撬开窗户溜进去,在床板下摸到了这枚玉佩。她没声张,只是悄悄把它转移到了更容易被搜到的妆匣里——等着雪姬自己跳进来。
“贱人!”齐安大君一脚踹在雪姬胸口,“本君待你不薄,你竟敢偷东西还嫁祸给别人?!”
雪姬吐了口血,哭着求饶:“大君饶命!是我一时糊涂……”
“糊涂?”李氏在一旁煽风点火,“敢在府里兴风作浪,不严惩不足以儆效尤!”
齐安大君指着雪姬:“给我杖打三十,扔出府去,永世不得踏入文义县半步!”
藤鞭再次举起,这次落在了雪姬身上。“啪!啪!”的响声比打在绿水身上时更狠,没几下,雪姬的襦裙就被血浸透了,像朵被揉烂的红牡丹。
绿水站在一旁看着。雪姬的惨叫声撕心裂肺,听得人头皮发麻。她想起三个月前,这女人用银簪划破婢女的脸,想起她把滚烫的茶泼在自己手上,想起她在廊下看自己擦地时的冷笑。
可真当看着雪姬被打得像滩烂泥,被两个仆役拖出去时,绿水的指甲还是深深掐进了掌心,渗出血珠。
疼。
不是同情,是恐惧。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咬人,血腥味顺着指尖钻进心里,让她浑身发抖。可抖着抖着,她又慢慢平静下来——如果今天被扔出府的是她,雪姬只会笑得更开心。
善良是什么?是柴房里的破布,挡不住风,也遮不住雨。是厨房的钝刀,割不动肉,只会割伤自己。
要活,就得拿起最锋利的刀,捅向别人心窝子——这是雪姬教她的,也是这府里的规矩。
大君赏了绿水一匹绸缎,说是“压惊”。李氏看她的眼神变了,带着点忌惮,没再提杖毙的事。
绿水捧着绸缎回到柴房,老婢女看着她,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绿水把绸缎铺开,料子滑得像水。
“你……”老婢女叹了口气,“你变了。”
“变了?”绿水拿起剪刀,“咔嚓”一声剪断绸缎,“是这府里把我磨变的。”
她把绸缎剪成小块,不是做衣服,是用来包扎那些被雪姬欺负过的婢女的伤口。她们有的被打瘸了腿,有的被划破了脸,看见绿水递来的绸缎,眼泪汪汪的。
“以后,没人再敢欺负你们了。”绿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狠劲,“谁再敢动你们一根手指头,就告诉我。”
她没说的是,保护她们,也是在保护自己。这些人就像她在泥里种下的种子,总有一天会长成藤蔓,替她挡住风雨。
夜里,绿水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蛇,盘踞在齐安大君府的梁上,吐着信子,看着底下的人勾心斗角。雪姬变成了一只锦鸡,被她一口咬住脖子,血顺着嘴角往下淌,又腥又甜。
她惊醒时,冷汗湿透了衣衫。摸了摸自己的牙齿,尖尖的,像要咬碎什么。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那匹绸缎上,泛着冷光。绿水笑了笑,起身把绸缎收好——这不是奖赏,是战利品。
是她这条毒蛇,第一次尝到血腥味的证明。
从今天起,张绿水死了。活下来的是“野花儿”,一朵带着毒刺的野花儿,谁碰,谁流血。
她对着镜子,拔掉了鬓边的秋菊,换上了一支银簪——是雪姬留下的,被仆役当垃圾扔了,她捡了回来,磨尖了簪头。
镜子里的女人,眼角眉梢带着点狠劲,像淬了毒的刀。
绿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得像条刚捕猎成功的蛇。
这府里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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