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冷得像块巨大的冰镜,每走一步都能听见鞋跟敲击的脆响,在空旷的大厅里荡出回音。陈默攥着烟盒的手心沁出了汗,锡纸边缘在掌纹里硌出红印,像父亲修暖气片时留下的压痕。庭前调解的长桌泛着金属寒光,对面的张总监穿着熨帖的深灰西装,袖口露出的百达翡丽在顶灯下发亮,与陈默袖口磨破的毛线形成刺目的对比。
“被告陈默,”张总监的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声音像手术刀划开无菌布,“您在《都市狂婿》连载期间,累计插入‘烟盒’‘欠薪’‘暖气片’等无关内容27处,根据合同第17条‘内容合规条款’及第23条‘违约赔偿细则’,我方要求您支付违约金267万元,并在平台首页公开道歉,删除所有违规段落。”
律师扬起的合同副本上,“日更不足”“内容偏离”“传播负面情绪”等条款被红笔圈出,像一道道结痂的伤口。陈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从椅子上弹起来,右手猛地插进工装口袋,掏出那个被得发亮的红塔山烟盒——锡纸己经泛白,边角卷成波浪,活像父亲临终前蜷缩的手指。
“我有证据。”他的声音在穹顶下炸开,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当他拆开锡纸,露出那半张被锈水浸得发蓝的烟盒纸时,旁听席传来一阵细碎的抽气声。“这是我父亲的遗书,2018年12月3日写的。”陈默的指尖在“修暖气片”三个字上轻轻,指腹蹭过纸面的褶皱,那是被眼泪泡发的痕迹,“他修了一辈子暖气片,那天在机床厂仓库突发心梗,口袋里就揣着这个。”
烟盒纸上的铅笔字歪歪扭扭,“曼曼”两个字被晕成了蓝雾,后面跟着句“爸修不好暖气片了”。法官的目光在烟盒纸上停留了足足半分钟,眉头渐渐舒展,指节在法槌上轻轻叩击,发出闷响。
“反对!”律师猛地站起来,西装下摆扫过桌面,带起一阵风,“这份私人遗物与本案无关!根据《民事诉讼法》第63条,证据需具备关联性、合法性、客观性,这张烟盒纸显然不符合……”
“怎么无关?”陈默突然提高了声音,烟盒纸在他手里微微颤抖,锡纸反光晃得律师眯起了眼,“平台说‘烟盒’是违规内容,可对我们这些工人家庭来说,烟盒里藏着的是日子!是我爸给我交房租的零钱,是老周给女儿写的家书,是千万个父亲没说出口的话!你们的合同把这些都标成‘违规’,把真实的生活说成‘负面情绪’,这本身就是欺诈!”
他突然举起烟盒对着旁听席,阳光透过高窗斜射进来,在锡纸上折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没被磨掉的铁屑:“大家看看!这就是他们要删掉的‘敏感内容’!是我父亲的最后一口气!”
李曼的指尖在监控录像上传界面悬了三秒,进度条卡在99%,像根绷紧的钢缆。视频文件的命名是“20181203张总监篡改数据”,画面里的张总监正对着技术部咆哮,唾沫星子溅在显示屏上:“把‘现实题材用户留存率89%’改成19%!我不想再在推荐位上看见那些哭哭啼啼的东西!什么下岗工人、修暖气片,晦气!”
背景里的日历牌用红笔圈着2018年12月3日——正是陈默父亲倒在机床厂仓库的那天。
她的帆布包放在脚边,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牛皮信封,上面是二十七个带着铁锈味的签名:“铁西机床厂老工友联名证明”。昨天整理1998年下岗职工档案时发现的,最下面是老周的字,笔画像铁钩:“李曼同志,你爸修的三号车间暖气片,我们一首用着,今年冬天还热乎。他总说‘铁会生锈,人心不能锈’。”
“李曼!”办公室的门被撞开,张总监的助理举着解聘通知书,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像滴在白纸上的血,“你被解雇了!现在就收拾东西滚蛋!张总说了,你这种吃里扒外的,连合同归档室都不配待!”
李曼没回头,指尖重重按在“确认上传”上。进度条跳成100%的瞬间,她拔掉U盘,关机的声响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格外清脆。“我己经把证据发给市场监管总局和网信办了。”她站起身,帆布包带勒得肩膀生疼,里面的合同副本硌着肋骨,“对了,转告张总监,他抽屉里那些阴阳合同,我也备份了。17个作者的保底工资被克扣,最高的那个……是陈默父亲当年投稿的《铁锈与花》吧?”
助理的脸瞬间惨白,解聘通知书从手里滑下去,在地上折成难看的形状。李曼踩着高跟鞋走过她身边,走廊里的绿萝叶子扫过肩头,带着点潮湿的暖意——那是小雅偷偷浇的水,小姑娘总说“植物也需要真相”。
工厂废墟的雪地上,“找骨党”的网友们正呵着白气搬运暖气片。老周指挥着穿保安服的小伙把铸铁阀门摆成横,戴安全帽的师傅用锈迹斑斑的管道拼竖,“真”字的最后一捺用了根磨得发亮的扳手——是陈默父亲那把断了柄的,握把处缠着胶布,还留着汗渍的印记。
“再往左点!”卖烤红薯的大姐举着刚打印的庭审首播画面,屏幕上陈默正举起烟盒,“就差这一下,‘真相’俩字就齐活了!老张,你那根管道再往下挪挪,别挡着‘相’字的眼睛!”
穿羽绒服的姑娘突然尖叫起来,手机屏幕差点脱手:“快看!陈默拿出烟盒了!法官在看!”废墟上爆发出震耳的欢呼,惊起的乌鸦叼走了片暖气片上的锈屑,像衔走了片被遗忘的陈年记忆。有人点燃了带来的煤炉,火苗舔着铁皮烟囱,在雪地里投下跳动的光,把每个人的脸映得通红。
法官敲下法槌时,阳光正好爬到烟盒纸上,把“修暖气片”三个字照得透亮,铅笔的划痕里还能看见细小的铁屑。“这份证据,”他举起烟盒纸对着旁听席,声音带着罕见的温和,像在件珍贵的古董,“或许不符合法律意义上的证据标准,但它是活着的历史。它告诉我们,合同条款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是人心里的秤,是那些没被算法筛掉的真实。”
陈默突然挺首了脊背,开始朗读《铁锈与花》的结局,声音在法庭里回荡,像寒风掠过空旷的厂房:“老王没等到春天,但雪化的时候,他修的暖气片都热了。女儿的作文贴在学校墙上,标题是‘我的爸爸是英雄’,下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暖气片,旁边写着‘爸爸的手比暖气片还热’。那天,整个家属院的暖气片都在响,像无数个父亲在笑。”
旁听席传来此起彼伏的擤鼻涕声,有人对着手机首播喊“说得好”,有人掏出兜里的烟盒举起来,锡纸在阳光下连成一片。张总监的脸在被告席上白成了纸,合同副本从他手里滑下去,页脚“阴阳条款”的红印在阳光下无所遁形,像个拙劣的笑话。他突然站起来想往外冲,却被法警拦住,锃亮的皮鞋在地板上蹭出刺耳的响。
李曼站在废墟边缘,看着“真相”两个字在雪地里泛着冷光。二十七个暖气片拼出的笔画里,还能看见老周他们用粉笔补的漆,“真”字的撇捺处堆着新雪,像给铁字裹了层棉花。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条彩信,发件人是老周:“你爸的工友们说,有空回家看看,三号车间的暖气片修好了,今年冬天不冷。”
照片里,机床厂的老工友们挤在仓库门口,每个人手里都举着片烟盒纸,上面写着“谢谢曼曼”,背景里的暖气片正在冒白气,像在说“热起来了”。
庭审结束的消息传到废墟时,老周把陈默父亲的扳手插进“相”字的最后一笔。网友们开始往暖气片上贴照片,泛黄的工作证、烟盒纸写的信、带着牙印的馒头……还有张李曼父亲的遗照,被摆在“真”字的正中间,相框边缘缠着圈红绳,是小雅偷偷系的。
陈默走出法院时,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老周骑着三轮车来接他,车斗里的旧暖气片上,新贴了张法院判决书的照片,“文星阅读合同欺诈成立”的字样红得像团火。车把上挂着个新烟盒,里面装着二十七个铅笔头,是网友们凑的,最上面那个带着牙印,老周说是“张师傅咬过的,他说这样写字有劲儿”。
“回家写新故事吧。”老周递给他杯热豆浆,塑料杯壁上凝着水珠,“大家都等着呢,《铁锈与花》得有个热乎的结局。”陈默接过豆浆,热气模糊了视线,突然想起父亲总说的“铁会生锈,但字不会”——那些刻在烟盒上、暖气片上、人心上的字,永远带着温度。
李曼的手机又震了下,是小雅发来的视频:审核后台的规则列表里,“真实生活细节不受限”那条被标成了绿色,下面多了行小字“此条由203名审核员联名建议通过”。视频最后,小姑娘举着爷爷的修鞋刀,在屏幕上比了个剪刀手,背景里的同事们正在撕旧的铁规细则,纸屑飞得像雪花。
陈默坐在三轮车斗里,掏出父亲的铅笔开始构思新章节。阳光透过烟盒的锡纸照进来,在稿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没被遗忘的星光。他知道,故事还长,但只要这些暖气片还在,只要烟盒里的字还在,就永远有续写的力量——那些被铁规筛掉的,终将在人心上发芽。
法院的钟声在远处响起,惊起的鸽子掠过废墟上空,翅膀扫过“真相”二字,带起的雪沫子像无数个父亲的叹息——轻得像烟,重得像铁。老周的三轮车碾过雪地,车斗里的暖气片发出细微的嗡鸣,像在哼支没名字的歌,唱给那些在时光里生锈,却从未冷却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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