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笔尖悬在屏幕三厘米处，李曼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墙角暖气片锈得掉渣，像谁啃过的骨头。”
黑色宋体字在白色背景上洇开，像滴在宣纸上的墨。李曼盯着那个“锈”字，喉结动了动——电脑主机突然发出“滋啦”一声，屏幕瞬间黑透，倒映出她眼下的青黑，还有抽屉深处那本锁着的诗集。
【李曼回忆·七年前】
消毒水是冷的，血是热的。
李曼跪在病床前，床单上的暗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父亲的咳嗽声像钝刀割着棉絮，每一声都带起细碎的血沫。她伸手去捂父亲的嘴，掌心触到的皮肤烫得吓人，像车间里刚停机的机床。
“曼曼……”父亲的手指蜷起来，指向窗台下的暖气片。锈迹顺着散热片的纹路爬，在墙面上洇出深色的痕，“那片锈……像不像你妈织的围巾？”
李曼没说话。她知道父亲又在说胡话了。母亲走的那年冬天，暖气片漏得厉害，父亲用布条缠了三层，布条上的铁锈蹭在米色墙纸上，倒真像条歪歪扭扭的围巾。
首到三天后父亲咽气，那片锈还在长。殡仪馆的人来抬遗体时，李曼偷偷抠了块锈下来，塞进父亲的西装内袋。现在那东西应该还在，和她抽屉里的诗稿一起，锁在贴满封条的回忆里。
【李曼办公室·上午九点】
“李主编？”
键盘敲击声突然密集起来，像在敲某种暗号。李曼猛地晃了晃鼠标，黑屏上的自己碎成雪花，三秒后重新拼出《都市狂婿》第17章的审核界面。红笔尖在“暖气片”三个字上戳出个浅坑。
桌角的电子钟跳成09:05。距离张总监的晨会还有二十五分钟，她的审核清单上还有17部待审作品，其中12部的主角都叫“叶辰”，7部的第三章都在“粪坑觉醒异能”。
“规则第5.7条，环境描写占比超15%。”李曼对着屏幕念出声，声音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撞出回音。她的红笔划过“像谁啃过的骨头”，停在句尾的句号上——这个句号比其他标点深半格，像用指甲刻上去的。
抽屉里的手机震了震，是小雅的消息：“曼姐，《都市狂婿》最新章节有异常关键词集群，‘水洼’‘烟盒’‘铁锈’出现频率高于均值3倍，我标了橙色预警。”
李曼点开小雅发来的截图，后台数据像团乱麻。在“打脸”“逆袭”“异能”这些高亮关键词里，“烟盒”两个字被标成了橙色，像颗埋在炸药堆里的信号弹。
【陈默出租屋·上午九点十五分】
“第108字，该加料了。”
陈默用红笔在赵凯给的模板上画了道杠。屏幕上，“林辰一拳砸在中介脸上，黑雾从对方七窍往外冒”后面，他敲下“中介踉跄着撞在墙角，烟盒从口袋滑出来，锡纸在阳光下闪了闪”。
烟灰缸里的烟头又多了三个。赵凯的模板像条流水线，每200字必须出现一次“打脸”，每500字必须触发“异能升级”，连主角喘气的频率都标好了：每段结尾加个“嗬”字，增强压迫感。
“嗬。”陈默对着屏幕试了声，像被痰卡住。他摸出父亲的扳手，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这是停电那晚在黑暗里摸到的，现在成了他的“计时器”，拧三下，就该塞一句《铁锈与花》。
“老王蹲在中介门口，烟盒捏得变了形。锡纸划破了手指，血珠滴在台阶上，很快被风吹成了褐色。”
这段是昨天停电时摸黑写在烟盒内侧的。陈默盯着屏幕上的文字，突然发现“褐色”两个字和父亲遗书上的墨迹颜色一模一样。
窗外的雨停了，阳光透过防盗网在键盘上投下格子影。陈默数着格子敲字，突然想起父亲教他的车床操作口诀：“三进两退，留三分余地。”现在他给这些垃圾文字留的余地，就是那些藏起来的真话。
手机在桌角震动，赵凯发来段语音，背景里有麻将牌的碰撞声：“我刚帮你查了，张总监最吃‘良心可视化’这套，你把中介的黑雾写成铁锈色，保准过！”
陈默对着语音转文字冷笑。铁锈色的良心？他父亲拆了一辈子机床，说铁锈是“铁的骨头”，碎了也比那些花花绿绿的漆皮实在。
【审核后台·上午九点西十分】
小雅的指甲在空格键上悬了悬。
屏幕上的关键词云图里，“铁锈”两个字正在变大，铁规下的稿纸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铁规下的稿纸最新章节随便看！边缘泛着诡异的橙光。这是她用私人账号写的小程序，能捕捉那些不符合“爽文关键词库”的异常词汇。现在后台提示：《都市狂婿》出现17处“非标准情感锚点”。
“第17章，暖气片锈得掉渣。”小雅念出声，突然想起爷爷的假牙。爷爷总说假牙啃不动骨头，每次炖排骨都要先给她挑出最软的肋排，自己嚼剩下的骨头，就像屏幕里写的那样，“啃得只剩渣”。
她点开陈默的作者资料：男，29岁，IP地址显示在城郊工业园。头像是片黑乎乎的东西，放大了看像块生锈的铁板。
“小雅！”
主管的声音从玻璃隔断外飘进来。小雅手忙脚乱地关掉小程序，屏幕切回标准审核界面。“铁规明细”几个字在顶端闪着红光，像医院的警示灯。
“张总监要各组的异常数据报告，你把标橙色的全改成绿色。”主管把一杯速溶咖啡墩在她桌上，“别跟李主编学，她那套‘人文关怀’救不了留存率。”
咖啡的甜腥味呛得小雅咳嗽起来。她看着屏幕上的“暖气片”，鬼使神差地按下了“保存预警”。橙色的“锈”字在一片绿色关键词里，像根没被拔掉的刺。
【李曼办公室·上午十点整】
“咔哒。”
办公室门被拧开的瞬间，李曼把红笔插进笔筒。张总监的鳄鱼皮鞋在地板上敲出节奏，每一声都像踩在她的神经上。
“三组上周的签约通过率掉了12%。”张总监把平板拍在她桌上，屏幕上是条断崖式下跌的曲线，“我让你按铁规卡，不是让你当文学评委。”
李曼的目光落在平板反光里，看见自己抽屉的缝隙——那里锁着她28岁写的诗：“我给文字装了防盗门，却把自己锁在了门外。”
“这个《都市狂婿》，”张总监的手指点在屏幕上，“环境描写超标，异能觉醒慢半拍，留着干嘛？首接拒。”
李曼的红笔又开始发烫。她想起小雅说的“橙色预警”，想起那个在黑雾里闪了一下的烟盒，想起父亲临终前盯着暖气片说的胡话。
“张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这作者……有点不一样。”
张总监突然笑了，笑声里的冰碴子能割伤人：“再不一样，也得按铁规走。下周要是还这数据，你就去档案室数合同。”
他转身时，李曼看见他西装袖口的商标没剪掉，像块扎眼的补丁。就像那些被她用红笔圈掉的句子，明明是最真实的针脚，却总被当成多余的线头。
【陈默出租屋·上午十点十五分】
“嗡——”
灯泡突然闪了三下，灭了。
陈默的手还停在键盘上，指尖悬在“中介的黑雾变成铁锈色”后面。黑暗顺着墙根爬上来，裹住了显示器的微光，裹住了桌角父亲的遗照，裹住了那股挥之不去的油锈味。
“操。”
他摸黑去够手机，膝盖撞在桌腿上，疼得龇牙咧嘴。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被揉皱的纸人。
摸索着站起来时，手指碰到个冰凉坚硬的东西。是父亲的扳手。
黑暗里，扳手的纹路硌着掌心，和五年前父亲把它塞进他手里时一模一样。那天父亲刚从废品站回来，扳手沾着机油和铁锈，他说：“遇事别硬扛，也别弯腰，找个支点，能撬开不少东西。”
陈默握紧扳手，突然笑出声。他摸回电脑前，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在“铁锈色的黑雾”后面，敲下：
“林辰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修暖气片时总说，锈掉的铁，也是铁。”
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又钻了进来，照在键盘上的水滴上——是刚才撞疼膝盖时渗出的汗，或者别的什么。陈默把扳手放在显示器旁，金属反光里，他看见自己的眼睛亮得吓人，像车间里刚点燃的焊枪。
【李曼电脑屏幕·上午十点二十分】
审核后台弹出新章节提示。
李曼的红笔悬在“通过”键上方，指尖的汗洇湿了笔杆。屏幕上，“锈掉的铁，也是铁”这句话后面，跟着个小小的句号，像颗钉进铁规明细里的钉子。
抽屉里的诗稿仿佛在发烫。李曼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鼠标。
红叉最终没有落在那句话上。它落在了“铁规明细第3.1条”的边缘，像个犹豫再三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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