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0的露水是凉的，像父亲临终前摸他额头的手。
陈默的帆布鞋踩过水洼，溅起的泥点糊在裤腿上。他攥着怀里的烟盒，金属外壳硌得肋骨生疼——里面是那枚划伤的U盘，还有昨晚摸黑写满字的烟盒纸。出租屋的电还没恢复，手机屏在晨光里亮得刺眼：赵凯发了八十条消息，最新一条是04:59的：“网吧见，迟到就等着进厂打螺丝吧。”
街角的“极速先锋”网吧卷闸门刚拉开半米，陈默就钻了进去。网管揉着眼睛扫他：“身份证。”他摸遍口袋才想起，裁员通知书和身份证一起落在出租屋的桌上。
“临时卡。”陈默把皱巴巴的十块钱拍在柜台上，手指抖得捏不住纸币。
网吧里弥漫着泡面和汗味，显示器的蓝光在烟雾里浮沉。陈默抢占最角落的机位，开机时才发现键盘上粘着块嚼烂的口香糖，像块凝固的脓。他摸出U盘，金属接口处的划痕在晨光里泛着白——是昨晚停电时撞在桌角弄的。
“操。”
U盘进去，屏幕只弹出个问号。陈默出又插，反复三次，接口处冒出缕青烟。他突然想起父亲修机床时说的：“滑丝的螺丝，再拧就断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赵凯的视频电话打了进来。屏幕里，赵凯穿着件印着“月入十万”的文化衫，背景是首播间的打光灯：“你到哪了？张总监的助理都来催了！我把你的稿子里‘烟盒’全改成‘祖传玉佩’了，保准符合铁规！”
“U盘坏了。”陈默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烟盒纸堵住。
“什么？”赵凯的脸瞬间放大，“你没备份？陈默我告诉你，今天这机会……”
陈默挂了电话。他盯着黑屏的U盘，突然扯下脖子上的挂绳——那是用机床钢屑编的，父亲走的那天他戴上的。现在钢屑硌着锁骨，疼得很清醒。
【网吧厕所·05:40】
瓷砖缝里的烟头堆成小山。陈默蹲在马桶盖上，借着应急灯的绿光撕烟盒纸。烟盒内侧还留着父亲的铅笔印，他舔了舔笔尖，在空白处写：
“林辰摸到口袋里的玉佩，突然想起父亲的烟盒——锡纸被指甲划得全是印子，像谁在上面刻过字。”
笔尖划破纸页时，外面传来网管的骂声：“里面的赶紧出来！查消防！”
陈默把写满字的烟盒纸折成方块，塞进内裤松紧带里。推门时正撞见个穿保安服的，对方盯着他手里的半截铅笔：“你小子在里面干嘛？偷东西？”
“写东西。”陈默往出走，肩膀被按住。保安的手电筒照在他脸上，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写东西需要躲厕所？”保安拽着他往吧台走，“前两天刚丢了个显卡，我看就是你这种……”
陈默突然挣开。他听见手机在口袋里狂震，是赵凯的电话。晨光从网吧门缝钻进来，在地上割出亮晃晃的一道，像把没开刃的刀。
【赵凯首播间·06:30】
“家人们扣波666！今天带我的好兄弟陈默闯签约！”
赵凯对着摄像头比了个“OK”，身后的电子屏显示“在线人数1.2万”。他扯了扯貂皮披肩，把陈默的《都市狂婿》第29版文档拖到桌面：“看见没？第三章主角觉醒‘锈色瞳术’，能首接看穿骗子的黑心——这就是铁规要的爽感！”
弹幕刷得飞快：
“凯哥威武！这异能比透视眼带感！”
“啥时候轮到主角打脸？我等不及了！”
“那个陈默是谁？听都没听过”
赵凯的助理突然凑过来耳语，他脸上的笑僵了僵，对着镜头打哈哈：“我兄弟路上有点事，稿子我先代读，保证精彩！”
他清了清嗓子，念到“林辰的锈色瞳术突然发动”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张总监抱着胳膊站在门口，西装袖口的商标还没剪，像块扎眼的补丁。
“把‘锈色’改成‘金色’。”张总监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去，弹幕瞬间停了，“铁规第4.2条，异能视觉效果需符合大众审美，铁锈色太丧。”
赵凯的喉结动了动，鼠标在“锈”字上点了点：“可是张总，这个锈色……”
“改。”张总监的皮鞋在地板上敲了敲，“或者换个人签约。”
首播间的在线人数掉到9800。赵凯咬着牙删掉“锈”字，敲下“金”的时候，键盘发出刺耳的声响。
【李曼审核后台·07:00】
审核系统的倒计时红得像血：00:59:59。
李曼的红笔在打印纸上戳出个洞。《都市狂婿》第29版的修改记录长达三页，“暖气片”被改成“黄金立柱”，“烟盒”被改成“祖传玉佩”，只有第17章结尾那句“烟盒纸皱了”没被删掉，像只藏在华丽袍子下的虱子。
“李主编，张总监让你过去一趟。”实习生敲门进来，手里捧着摞合同，“说是签约合同准备好了，就等你的终审。”
李曼盯着那句“烟盒纸皱了”，突然想起父亲的遗书。也是这样的皱，被眼泪泡过的，硬挺挺的，像不肯弯折的骨头。
她起身时碰倒了笔筒，红笔滚到桌底。弯腰去捡的瞬间，抽屉缝里露出诗集的一角——第37页写着：“有些字该生锈，就像有些伤口该结疤。”
【陈默·07:20】
他最终还是冲进了网吧。保安被他撞得坐在地上，骂声追着他的脚后跟。陈默扑到之前的机位，开机速度慢得像在凌迟。
7:23，登录“文星阅读”后台。
7:25，新建文档，手指在键盘上抖得像触电。
7:28，敲到“林辰的金色瞳术看穿了中介的黑心”时，他突然停住。
窗外的太阳升起来了，光透过网吧的脏玻璃，在屏幕上投下块光斑。陈默的手指悬在“金”字上，想起父亲拆机床时，总把锈迹斑斑的零件擦得发亮：“铁本来的颜色，比漆好看。”
他删掉“金”，敲下“锈”。
7:30，点击“提交”。
【李曼审核界面·07:50】
系统提示：“检测到《都市狂婿》第29版提交，待终审。”
李曼的鼠标箭头在“通过”键上晃。张总监的话在耳边响：“这是三组最后一个签约名额，你想清楚。”她点开修改记录，看见那个被强行改成金色又改回锈色的词，像场无声的拉锯。
审核细则第4.2条亮着红光：“异能视觉效果不得使用‘锈’‘腐’‘烂’等负面词汇。”
李曼的红笔在细则上画了道杠。她想起小雅昨天标橙色预警的关键词：水洼、烟盒、铁锈。这些词像散落在稿子里的密码，拼起来就是她父亲蹲在暖气片前的样子。
7:55，她点击“通过”。系统弹出警告：“检测到内容疑似违反铁规，是否确认通过？”
7:58，她再次点击“通过”。
【赵凯首播间·07:59】
“通过了！”赵凯把手机举到镜头前，屏幕上的“审核通过”闪着绿光，“我就说我兄弟能行！家人们刷波火箭庆祝一下！”
在线人数冲到2万。陈默的头像突然出现在连麦申请区，背景是网吧油腻的桌面。他的嘴角破了，渗着血，应该是刚才撞的。
“稿子……”陈默的声音哑得像砂纸，“你改的地方，我又改回来了。”
赵凯的脸白了：“你疯了？张总监就在……”
“我没疯。”陈默盯着镜头，像盯着某个看不见的人，“有些字，不能改。”
【签约合同界面·08:00】
电子合同弹出来时，陈默的手指在“确认”键上停了停。条款密密麻麻，像工厂车间的安全守则。他拉到第3.2.7条，发现那里被片奇怪的阴影挡住，只露出半句话：“作者需配合平台对内容进行……”
网吧的喇叭突然响了：“谁的身份证掉了？叫陈默的！”
陈默抬头时，看见晨光从门口涌进来，在合同上投下道长长的阴影，正好盖住那半句话。他想起父亲总说的：“看不见的地方，才要多留神。”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条陌生短信，发信人显示“审核员073”：“小心第3.2.7条。”
陈默低头，在“确认”键上按下了指纹。
屏幕弹出“签约成功”的瞬间，他摸了摸内裤里的烟盒纸。纸被汗浸湿了，父亲的铅笔印晕开，和他写的字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网吧外面，老周的咳嗽声顺着风飘进来，和首播间里的火箭特效音缠在一起，像首乱七八糟的歌。陈默望着窗外的太阳，突然觉得那光有点像父亲焊枪的火花，亮得能烧穿所有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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