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八年的冬阳,淡得像层薄纱。丞相府的密探跪在冰冷的青砖上,影子被窗棂切成细碎的块,像他此刻忐忑的心。
“陛下今日在药圃种了半亩地黄。”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喉结滚动着,“还用竹片搭了架子,说是要育天麻。”
曹操正用玉扳指着案上的青铜爵,爵沿的回纹硌得指节发痒。他抬眼时,密探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昨夜又批阅奏折到天明,可那眼神依旧像鹰隼,能啄穿人的五脏六腑。
“地黄?天麻?”曹操突然笑了,笑声撞在描金的屏风上,震得上面的孔雀纹微微发颤,“他倒是懂些门道。怎么,不种那能‘治百病’的长乐草了?”
密探的头埋得更低:“太医院的人说,长乐草畏寒,得等开春才能下种。陛下……陛下说先种些寻常药材,练练手。”
“练手?”曹操将青铜爵往案上一放,酒液晃出的涟漪里,映出他嘴角的嘲讽,“他要是能在那破药圃里种出龙种,朕就认了这汉室还能延续百年。”
站在一旁的曹华突然嗤笑出声,手里的匕首在指间转了个圈,寒光扫过密探的脸:“父亲何必跟他废话?女儿今晚就带人去,一把火烧了那破地方,看他还折腾什么!”
匕首是新磨的,刃口泛着冷光,像她此刻眼里的狠劲。自假孕闹剧后,她看刘协就像看块绊脚石,更恨曹节处处维护,总想着能亲手除了这对“碍眼的东西”。
“不必。”曹操挥了挥手,玉扳指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困在笼子里的兽,总得找点事做。不然闷疯了,谁来给朕解闷?”他冲密探扬了扬下巴,“继续盯着,他浇了几瓢水,施了几把肥,都给朕记下来。”
密探磕头应诺,退出去时,听见曹华不满的嘟囔:“父亲就是太纵容他们了!”
“纵容?”曹操的声音里裹着冰碴,“等他把药圃侍弄得比御花园还上心,再告诉他,那些药材,都是要拿去熬给敌军喝的——你说他会不会气得亲手把苗拔了?”
曹华愣了愣,随即笑出声,匕首在掌心拍了拍:“还是父亲高明!”
密探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贴在青砖上,像条无声的蛇。风吹过廊下的铜铃,叮当作响,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也惊得他后背沁出层冷汗——这相府的算计,比战场上的刀枪更让人胆寒。
曹华回到寝殿时,侍女正捧着盆热水进来。她没脱鞋就踩了进去,水花溅在描金的地毯上,像朵突然绽放的白梅。
“把那把玄铁匕首拿来。”她对着铜镜理了理鬓发,镜中的自己眉眼间带着股戾气,像极了父亲发怒时的样子。
侍女递上匕首,刀鞘上的宝石在烛光下闪着妖异的光。曹华抽出匕首,刃口划过镜面,发出刺耳的“咯吱”声,留下道细细的划痕。
“刘协……曹节……”她对着镜中的划痕轻声念,指尖抚过冰冷的刃口,“你们等着,这刀子,迟早要见血。”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脸上,一半明一半暗,像戴着张狰狞的面具。匕首的寒光映在她眼底,那里翻腾着的,是嫉妒,是怨恨,是不得到绝不罢休的疯狂。
药圃里的夜,静得能听见草叶上的霜融化的声音。刘协提着盏马灯,正给新栽的地黄浇水,水流过土垄的“沙沙”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他哼着支不成调的曲子,是伏皇后教他的长安童谣:“长安城,月如钩,照见小儿郎,背着书包上高楼……”唱到“高楼”二字时,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
他想起建安三年,伏寿就是哼着这支歌,在长安宫的废墟里找到饿得发昏的他。那时她的裙角沾着泥,手里却捧着半块干硬的饼,笑着说:“阿协别怕,有我在,饿不着你。”
马灯的光晃了晃,照亮他脚边的泥土。新栽的地黄苗颤巍巍地立着,像个脆弱的希望。他蹲下身,用指尖轻轻拨了拨苗根的土,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什么稀世珍宝。
“阿寿,你看。”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药圃轻声说,“这苗活了。”
风卷着他的声音,撞在篱笆上,碎成一片呜咽。远处的宫墙黑影里,密探的眼睛像猫头鹰,死死盯着那盏晃动的马灯,将他哼的童谣、浇水的动作、甚至是指尖划过泥土的弧度,都记在心里,预备着明天一早就报给丞相。
曹操的“放任”,从来都不是真的纵容。那是张更细密的网,用监视做线,用嘲讽做钩,一点点勒紧刘协的脖颈,让他在看似自由的劳作里,慢慢消磨掉最后一点反抗的棱角。
刘协似乎毫不知情,依旧每天天不亮就去药圃。他学会了辨认土壤的干湿,知道了哪种肥料适合哪种药材,甚至能根据叶片的颜色判断是否生了虫害。他的手上磨出了茧,龙袍的袖口沾满了泥,可眼神却比从前亮了,像蒙尘的玉,被一点点擦拭干净。
曹节偷偷来看过他几次,每次都带着些种子或农具。她站在篱笆外,看着那个曾经只会在朝堂上唉声叹气的帝王,此刻正挥着锄头,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泥土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陛下真打算当个药农?”她递过去块帕子,上面绣着株不起眼的草药,是她照着《青囊经》绣的。
刘协接过帕子擦了擦汗,帕子上的草药是“忍冬”,他认得。“当药农,总比当亡国之君强。”他指了指地里的苗,“至少这些苗,不会骗我。你用心待它,它就会长;你放弃它,它就会死。”
曹节的喉间发紧。她看着那些绿油油的苗,突然觉得它们像极了这宫里挣扎求生的人——伏寿、王美人、刘协,还有她自己。
“开春就能种长乐草了。”刘协的声音里带着点她从未听过的期待,“太医院的老御医说,只要精心照料,成活率能有三成。”
曹节没说话,只是从篮子里拿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些炒熟的豆子:“饿了吧,垫垫。”
刘协接过油纸包,豆子的香味混着泥土的腥气,意外地让人安心。他突然想起很久前,伏寿也是这样,总在他读书时,偷偷塞些零食过来,眼神里的温柔,和此刻的曹节重叠在一起。
远处的密探将这一幕记在心里:“曹节探望,赠豆一包,两人交谈片刻,似无异常。”他不知道,那包豆子里,藏着颗晒干的长乐草种子,是曹节从曹宪那里偷偷换来的。
丞相府的密报越积越多,像药圃里的草一样疯长。曹操偶尔会翻一翻,看到“刘协今日浇了七次水”“刘协为护苗驱赶麻雀”之类的条目,总会嗤笑一声,然后扔进炭盆。
“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他对荀彧说,指尖敲着案上的军报,“孙权在濡须口屯兵,刘备取了益州,这两个才是正经对手。刘协?他连地里的草都除不干净。”
荀彧没接话,只是望着窗外。冬天快过去了,枝头己经有了朦胧的绿意。他想起伏皇后的药圃,想起那句“医人者,先医心”,突然觉得,或许刘协在做的事,比他们想象的更有力量。
药圃里的地黄长势很好,绿油油的一片,像块铺开的锦缎。刘协哼着那支长安童谣,给它们最后一次浇水。马灯的光在他脸上晃,映出他嘴角的笑意,那是种久违的、不掺杂质的轻松。
他不知道,曹操的网正越收越紧;不知道曹华的匕首己经磨得更加锋利;不知道密探的眼睛还在黑暗里窥视。他只知道,明天天一亮,他要去翻整那块准备种长乐草的地。
有些希望,哪怕只有三成的成活率,也值得用尽全力去浇灌。
风穿过药圃,吹得草叶沙沙作响,像在应和那支古老的童谣。月光下,新翻的土地泛着的光,仿佛在孕育着什么,连带着这冰冷的宫墙,都透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而这一切,都被密探记在了那张薄薄的纸上,等待着天亮后,变成丞相府里又一段被嘲讽的谈资。
可谁也不知道,那些被嘲笑的坚持,往往能在最绝望的土壤里,开出最倔强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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