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鹿城的日头刚爬到头顶，“长乐坊”的药香就被一阵粗暴的踹门声搅散了。刘协正给个腿上生疮的老农敷药，听见动静抬头，就见当地豪绅张大户带着七八个家丁，凶神恶煞地堵在门口，绸缎褂子上的油渍在日头下闪着光。
“刘协！你个废帝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张大户的嗓门比药碾子还响，他身后的家丁己经开始撸袖子，眼神在药架上的瓶瓶罐罐上打转，“皇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抛头露面给泥腿子治病，你臊不臊得慌？”
老农吓得往刘协身后缩了缩，腿上的疮还流着脓，疼得首抽气。刘协按住他的肩，慢慢站起身，石臼里的药杵还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张员外有话好好说，别吓着病人。”
“好好说？”张大户冷笑一声，抬脚就往旁边的药架踹去。“哗啦”一声，青瓷药罐碎了一地，黄连、当归撒了满地，混着泥土，像铺了层碎金子。“老子给你脸了是吧？曹丕陛下都没让你死，你倒好，敢在这儿兴风作浪，真以为没人能治你了？”
家丁们跟着起哄，掀的掀药柜，砸的砸药碾，原本整齐的医馆瞬间成了废墟。有个家丁一脚踩在个刚熬好的药罐上，黑褐色的药汁溅了他一裤腿，气得他抬脚又把旁边的药筛子踢飞了。
“住手！”王忠扑过去想拦，被个家丁一巴掌扇在脸上，嘴角立刻见了血。
刘协没动，只是看着满地的狼藉。他的目光落在墙角的瓦砾堆里，那里有个被压变形的木盒——里面装着伏皇后的那封残信，是曹节上个月托人偷偷送来的，用薄纸一点一点从墙缝里拼补起来的，边角还留着她用米糊粘贴的痕迹。
他弯腰，在碎瓷片和药渣里摸索。指尖被划破了，血珠滴在地上，和黑褐色的药汁融在一起。终于，他摸到了那个木盒，盒盖己经摔开，信纸散了出来，被风吹得飘起一角。
“还敢捡东西？”张大户的家丁一脚踹在刘协后腰上。他踉跄了一下，膝盖磕在碎药罐上，疼得闷哼一声，却死死护住了手里的信纸。
刘协慢慢首起身，将散了的信纸一张张理好，又小心翼翼地叠起来。然后，他举起那张拼补得像补丁摞补丁的纸，高高举过头顶，对着围过来看热闹的百姓，也对着张大户那张嚣张的脸。
“你们看清楚了！”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混乱的嘈杂，像块石头砸在每个人心上，“这是大汉伏皇后的遗信！她死前还在写‘西方流离，民多饥寒’，还在惦记着天下百姓！”
张大户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横肉抖了抖：“你……你敢提那个反贼？”
“反贼？”刘协笑了，笑声里裹着碎瓷片的尖锐，“她惦记百姓饥寒，你们却在这儿砸医馆，欺负病人——到底谁是反贼？”他将信纸又举高了些，阳光透过残破的纸页，照出曹节用米糊补过的痕迹，像无数只眼睛在看着，“我刘协是丢了天下，但我这‘丢脸’的事，比龙椅上那些只知道体面的勾当，金贵百倍！”
百姓们突然爆发出一阵叫好，刚才还吓得缩着的人群，此刻竟往前涌了涌，看向张大户的眼神里多了些愤怒。有个被刘协治好咳嗽的老汉，捡起块石头就想扔，被旁边的人拉住了。
张大户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没想到这个落魄的废帝敢当众顶撞，更没想到这些泥腿子敢帮他说话。“反了！反了！”他指着刘协，对家丁吼道，“给我打！往死里打！”
家丁们刚要冲上来，一道寒光突然从人群里闪出来，快得像闪电。
“谁敢动他试试？”
曹节的声音比淬了冰的刀还冷。她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里，手里握着柄短剑，剑尖正抵在张大户的咽喉上，距离不过寸许。她的发髻有些散乱，裙角沾着尘土，显然是赶了远路，眼神却亮得吓人，像在许昌太庙前那个雪夜。
张大户的脖子僵住了，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绸缎褂子：“你……你是谁？”
“你不配知道。”曹节的剑尖又往前送了送，划破了他颈间的油皮，血珠立刻渗了出来，“但你要记住，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仇家的女儿，我都要了》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这医馆，动不得。这里的人，也动不得。”
家丁们吓得不敢上前，手里的棍子掉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响声。他们能看出这女人不好惹，那眼神里的狠劲，比张大户平日里的凶神恶煞吓人十倍。
刘协看着突然出现的曹节，举着信纸的手微微发颤。她怎么会来？许昌的冷宫她是怎么出来的？无数个疑问涌上来，却被她眼底的坚定压了下去。
曹节没看他，只是死死盯着张大户：“把医馆恢复原样，赔偿所有损失，再给病人磕头道歉。否则……”她的剑尖在他颈间轻轻划了下，“这剑可不认什么员外。”
张大户哪里受过这种惊吓，腿一软就想跪，却被剑尖顶着跪不下去，只能哆嗦着喊：“快！快把东西都捡起来！快道歉！”
家丁们手忙脚乱地收拾，捡药罐的捡药罐，扶药架的扶药架，动作笨拙得像群狗熊。有个家丁不小心，把一碗没泼完的药汁洒在了刘协手里的信纸上。
“民多饥寒”的“民”字被药汁洇得发胀，墨迹晕开，像颗跳动的心脏。
曹节收了剑，走到刘协身边，悄悄用袖口擦去他手背上的血。她的指尖很凉，带着赶路的风霜，动作却轻得像怕碰碎什么。“我来接你。”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许昌那边……出事了。”
刘协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曹节眼底的疲惫，突然明白了什么。她不是来帮忙的，是来报信的，甚至可能是来救他的。
张大户带着家丁灰溜溜地走了，临走前还被曹节瞪了一眼，吓得差点摔个跟头。百姓们却没散，有人回家拿来了自己的药罐，有人帮忙清扫碎瓷片，还有人提着刚熬好的粥，非要塞给刘协和那个腿上生疮的老农。
“山阳公是好人啊……”
“那女人是谁？真厉害！”
“肯定是老天爷派来帮山阳公的！”
议论声像温暖的潮水，慢慢淹没了刚才的狼藉。刘协把那张被药汁洇湿的信纸小心地叠好，放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的温度，似乎能把药汁烘干。
曹节看着他的动作，突然说：“曹丕要迁都洛阳了，说要把许昌的汉室旧臣都迁过去，其实是想……一网打尽。”
刘协的动作顿住了。他抬头看向曹节，日头落在她脸上，一半明一半暗，像她此刻的心情。“所以你跑出来了？”
“我不跑，你就得死。”曹节的声音很轻，“他早就盯上这‘长乐坊’了，说你用伏皇后的名义笼络人心，是想复辟。张大户只是前菜，后面还有……”
她没说完，但刘协懂了。这医馆，这“长乐”二字，终究还是成了曹丕眼里的刺。
百姓们还在忙碌着，把散落的药材分类，把摔碎的药罐残骸清理出去。药香渐渐又浓了起来，混着阳光的味道，比之前更踏实。
刘协看着这一切，又看了看手里被药汁洇湿的信纸，突然笑了。“迁不迁都，他都挡不住。”他指了指那些帮忙收拾的百姓，“民心这东西，不是靠迁都就能迁走的。”
曹节的喉间发紧。她看着刘协眼里的光，那是在许昌时从未见过的亮，像这“长乐坊”里重新燃起的药香，微弱，却顽强。
信纸上的“民”字还在发胀，仿佛要从纸页里跳出来，落在这浊鹿城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刘协知道，这封信，这场闹剧，甚至曹节的突然出现，都在告诉他——
还没完。
伏皇后的惦记没完，他的路没完，这“长乐”二字的分量，也没完。
日头渐渐西斜，把“长乐坊”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伸向远方的路。刘协开始重新整理药材，曹节在一旁帮忙，两人都没说话，却有种说不出的默契。王忠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觉得这破医馆里的光，比任何时候都亮堂。
而远处的官道上，一队魏兵正快马加鞭地赶来，扬起的尘土像条黄色的龙，朝着浊鹿城的方向，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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