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鹿城的秋阳薄得像层纱,照在“长乐坊”的破门板上,映出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翻滚。后墙的阴影里,藏着个穿青布短打的汉子,他的指尖捏着支炭笔,在麻纸上飞快地画着,眼睛却像鹰隼,死死盯着医馆里的动静。
刘协正蹲在地上,给个断了腿的乞丐喂药。陶碗边缘豁了个口,药汁顺着豁口往下淌,滴在他的皂色公服上,洇出片深褐色的痕。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用勺子一点点把药汁送进乞丐嘴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乞丐的头发纠结成块,脸上糊着泥,只有一双眼睛还亮着,带着点怯生生的感激。他身上盖着件旧棉袍,灰扑扑的,领口磨得发亮,边角还打着几个补丁——那是伏寿当年在许昌常穿的,后来被曹节偷偷收起来,上个月托人带到了浊鹿城。
“慢点喝,别呛着。”刘协的声音很轻,带着药草的温香。阳光透过医馆的破窗,照在他脸上,把那些细密的皱纹都染成了金的,像幅柔和的画。
阴影里的密探加快了笔速。炭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混着远处卖豆腐的吆喝,一点也不突兀。他要把这场景画下来,送回洛阳给曹丕陛下看——看看这个废帝是怎么装模作样,笼络人心的。
画到刘协的脸时,他皱了皱眉。今天的炭笔似乎不太对劲,颜色发灰,还总断墨。他没多想,以为是路上受了潮,蘸了点墨汁继续画。
医馆的侧门“吱呀”一声开了。曹华端着碗清水出来,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后墙,嘴角勾起抹不易察觉的笑。她转身回屋时,袖中的空墨瓶轻轻撞在腰间的佩刀上,发出声微不可闻的响。
那瓶墨,是她早上偷偷换的。原本的浓墨被她换成了掺了水的淡墨,还加了点特制的料,画出来的东西,用不了多久就会晕开。
密探画完最后一笔,对着画像满意地点点头。虽然刘协的脸看着有点模糊,但大体模样还在,尤其是那副悲悯的神情,简首画得入木三分。他小心地把画纸叠好,藏进怀里,像揣着什么天大的秘密,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后墙。
他没注意到,画像上刘协的脸,正以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速度,慢慢晕开,边缘变得模糊,像块天生的胎记。
回到驿站,密探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大概是早上吃的饼太硬了。他灌了口桌上的凉茶,是曹华刚才“好心”送来的,说是解乏。茶水下肚,肚子里的绞痛突然变得厉害,他捂着肚子冲进了茅房。
曹华站在窗边,看着密探狼狈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那茶里,她加了点“泻叶”,不多不少,正好够他折腾大半天,耽误不了回程,却能让他无暇细看那幅画。
她走到桌前,拿起密探忘在桌上的炭笔,在指尖转了转。笔杆上还留着他的温度,她却觉得像捏着块冰。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学会了这些阴私手段?是从曹宪坠崖的那一刻?还是从听到“这草比龙袍暖”那句话开始?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不能让曹丕看清刘协的脸,不能让他那双阴鸷的眼睛,看透这浊鹿城里仅存的一点暖。
洛阳的宫殿里,曹丕正用玉如意敲着案几。案上摊着密探送来的画像,画中的刘协蹲在地上,给乞丐喂药,阳光照在他身上,像镀了层金。
“演得真像。”曹丕的冷笑里裹着冰,他的指尖点在画像上模糊的脸上,“一个废帝,还想学文景之治,行仁政?”
旁边的内侍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自从迁都洛阳,陛下的脾气就越来越坏,尤其是提到山阳公刘协,眼里的戾气能冻死人。
“陛下,山阳公在浊鹿城很得民心,当地百姓都说……”
“说什么?”曹丕猛地抬眼,玉如意在案上敲出个坑,“说他比朕还像皇帝?”
内侍吓得“扑通”跪倒:“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曹丕没理他,拿起朱笔,在画像旁边写道:“盯紧,让他活不成也死不了。”朱红的字迹像血,溅在画像上模糊的脸上,像给那块“胎记”点了个血色的痣。
“把这画挂在偏殿,让文武百官都看看。”曹丕把笔扔回笔洗,墨汁溅了一地,“看看他们心心念念的汉室皇帝,如今在给乞丐喂药讨生活!”
密探跪在殿外,等着领新的指令。肚子里的绞痛还没完全过去,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想着赶紧领了命,回浊鹿城继续监视。至于那画像上为什么脸是模糊的,他早就忘到了脑后,只当是自己画技不精。
他更不会说,离开浊鹿城前,他看见曹华偷偷给“长乐坊”送了两车药材,说是“魏廷体恤百姓,特赏的”。
浊鹿城的“长乐坊”里,刘协正给那个断腿的乞丐换药。乞丐己经能说话了,说自己是从洛阳逃荒来的,家乡遭了灾,亲人都没了,只剩下他一个。
“会好起来的。”刘协用布条轻轻缠住他的腿,动作熟练得像个老郎中,“等腿好了,我教你种药,能糊口。”
乞丐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盖着的旧棉袍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山阳公……您真是好人……”
刘协笑了笑,没说话。他摸着那件旧棉袍,布料虽然旧了,却还带着点熟悉的香,是伏寿常用的熏香,清雅的兰草味。他想起她总说:“阿协,百姓就像这草,看着贱,却韧得很,给点阳光雨露,就能活。”
如今,他就在给这些“草”浇水。
曹节走进来,手里捧着捆新采的草药,看见这一幕,脚步顿了顿。她的目光落在那件旧棉袍上,眼底闪过一丝怀念,很快又被坚定取代。
“药采够了,冬天应该够用了。”她把草药放在桌上,“曹华刚才送来两车药材,说是……魏廷赏的。”
刘协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笑了:“她倒是越来越会办事了。”
“她也是没办法。”曹节的声音很轻,“曹丕盯得紧,她不做点样子,交不了差。”
夕阳的光透过破窗,照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幅温暖的画。没人知道洛阳宫殿里的算计,没人知道那幅模糊的画像,更没人知道曹华那些隐秘的小动作。
只有后墙的阴影里,仿佛还残留着密探的目光,冰冷而机械。但那目光,己经看不清画中人真实的模样了。
就像这世道,很多东西,都被蒙上了层纱,看不清,摸不透,却总有那么点光,从纱的缝隙里钻出来,照亮一小块地方,让那些在泥里挣扎的人,能喘口气,能看见点希望。
画像上的墨还在慢慢晕开,最终,刘协的脸变成了一团模糊的黑,像被什么东西遮住了。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在曹丕的眼里,他是个模糊的威胁;在百姓的心里,他是个温暖的影子。而他自己,只想守着这“长乐坊”,守着那件旧棉袍,守着伏寿说的那句“给点阳光雨露,就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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