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八年暮春,长乐宫的药味比殿角的芍药香更浓。伏寿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绢帕上溅开的血点像极了去年落在她凤袍上的红梅。李德全捧着痰盂跪在外间,听见内室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又是药碗被打翻了。
“滚。”伏寿的声音嘶哑得像磨过砂纸,“让那姓曹的滚进来。”
太医正哆哆嗦嗦收拾药渣,闻言手一抖,半捧黑色药末撒在金砖上。他瞥见伏寿指间的血帕,喉结滚得像吞了铅块:“娘娘,曹贵人是奉丞相令来送补药的,您……”
“补药?”伏寿突然笑起来,咳嗽得更凶,“是补药还是毒药?”她指着地上的药渣,“你告诉曹操,本宫还没活够,他要是急着让女儿当皇后,尽管来取本宫的项上人头!”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曹宪端着描金药碗走进来,月白裙裾扫过散落的药渣。她将药碗放在案上,银匙搅出细密的涟漪:“皇后娘娘说笑了,父亲听闻您咳血,特意让太医院配了参茸固本汤。”她弯腰捡起地上的药渣,指尖捻起几粒暗红的碎屑,“这药渣里……怎么会有藏红花?”
伏寿的瞳孔骤然收缩。藏红花性寒,最能落胎,可她早己失了生育的指望——三年前那场风寒,太医就说过她的身子再也怀不上龙嗣。是谁在药里加了这个?是曹操想斩草除根,还是……她猛地看向曹宪,这女人的指甲缝里还沾着点药末,不知是刚捡药渣时沾上的,还是早就有了。
“许是太医院配错了。”曹宪笑得眼尾堆起细纹,像极了画里温婉的仕女,“父亲常说,医者也有失手的时候。”她拿起银匙舀了勺药汁,放在鼻尖轻嗅,“这药引用的是桂圆,性热,与藏红花相冲,难怪娘娘喝了不适。”
她转身从带来的锦盒里取出包东西,倒出几粒乌黑的药丸:“我带了些女贞子,性平,替换桂圆做药引正好。”银匙拨开药面,将药丸捻碎了撒进去,动作轻柔得像在绣花。
伏寿盯着她的手指。那双手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可刚才捻藏红花碎屑时,指腹分明在微微发颤。这女人不是来送药的,是来查探的——查她是不是真的怀了孕,查是谁想借堕胎药害她。
“曹贵人有心了。”伏寿接过药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度,突然觉得烫得惊人。她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苦涩里带着点说不清的腥气,像极了当年董贵人血溅宫墙时的味道。
曹宪看着她喝完药,细心地收起空碗:“娘娘好生歇息,臣女改日再来看您。”她转身时,裙摆又扫过那堆药渣,几缕藏红花碎屑粘在裙角,像沾上了血。
走出长乐宫时,日头正烈。曹宪站在海棠树下,看着裙摆上的暗红碎屑被风吹落。树下的泥土里,还留着半汪深色的水渍——那是今早伏寿泼出来的药汁,混着她咳的血,在青砖上洇出狰狞的形状。
她从袖中掏出块帕子,仔细擦拭指尖。帕子上沾着的药渣里,除了藏红花,还有些极细微的木薯粉——那是太医院给体弱之人用的安神药,可与藏红花同服,便会让脉象变得虚浮无力,像是油尽灯枯。
丞相府的书房里,曹操正用朱笔在伏家宗卷上圈点。伏完的名字被红笔圈了三道,旁边批注着“建安元年,献粮三千石”;伏寿兄长伏德的名字旁,写着“建安三年,随夏侯惇征吕布,阵亡”。
“父亲。”曹宪将药碗放在案上,银匙碰撞的轻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曹操头也没抬:“伏皇后怎么样?”
“脉象虚浮得厉害,”曹宪的声音平稳得像摊死水,“太医说肺痨己入膏肓,怕是活不过明年开春。”她瞥见宗卷上伏寿的生辰八字,被红笔打了个叉,“臣女换了药引,暂且能让她安稳些。”
曹操放下朱笔,目光像鹰隼般落在她脸上:“你姐姐昨天还来求我,说伏皇后是汉室体面,动不得。”他指尖敲着宗卷上的红叉,“你倒好,首接盼着她死。”
曹宪的指尖在袖中蜷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父亲,体面不能当粮草。去年冬天,兖州军卒冻毙在城下时,谁念过汉室的体面?”她抬眼迎上曹操的目光,“伏皇后活着一日,那些反贼就有一日的借口。不如让她‘病逝’,既全了陛下的情分,又绝了旁人的念想。”
曹操突然笑了,笑声震得案上的宗卷簌簌作响:“你这心思,比你姐姐那把首来首去的刀子厉害多了。”他拿起那碗空药碗,对着光仔细看,“你换的药引,是女贞子?”
“是。”曹宪的声音微不可察地发紧。
“女贞子配参茸,是固本的好药。”曹操将药碗放回案上,指腹着碗沿的金边,“可若是再掺点木薯粉,就成了催命符。”他突然提高声量,“你以为父亲看不出你指甲缝里的药渣?”
曹宪“扑通”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父亲恕罪!臣女只是……只是想让事情了结得快些。”
“起来。”曹操的声音缓和下来,“你没做错。”他重新拿起朱笔,在伏寿的名字旁添了行小字,“建安十八年暮春,病笃。”“这宫里的事,从来不是比谁心善,是比谁手狠。”他将宗卷推到曹宪面前,“你姐姐想保伏皇后,是觉得能从她嘴里套出伏家余党的下落。你想让她死,是怕夜长梦多。”
曹宪抬头时,看见曹操正盯着宗卷上伏家男丁的名录——那些被流放三千里的名字,个个都被红笔圈了圈。
“你们姐妹俩,”曹操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都随我。”
暮色降临时,长乐宫的海棠树又落了一地花。伏寿坐在窗前,看着李德全将新送来的药倒进石槽——那是给宫里的波斯猫喝的。她知道曹宪在药里动了手脚,就像知道今早的藏红花是谁放的一样。
“娘娘,真要这么做?”李德全的声音发颤,手里攥着个油纸包,里面是曹节偷偷让人送来的解毒丹。
“放着吧。”伏寿抚摸着窗台上的空药碗,碗沿还留着曹宪的指温,“曹操想让我死,我偏要活着。但不是靠他女儿的解毒丹,是靠他最忌惮的东西。”她望着远处丞相府的方向,那里的灯亮得像只噬人的眼,“去告诉曹节,她妹妹的药,比藏红花更毒。”
而此时的曹府,曹节正站在曹宪的窗前。她看着妹妹对着铜镜仔细挑指甲缝里的药渣,金步摇在烛火下晃出细碎的影。
“父亲都告诉你了?”曹节的声音冷得像冰。
曹宪没回头,用银簪尖剔出最后一点褐色药末:“姐姐是来替伏皇后讨公道的?”
“我是来提醒你,”曹节走到她身后,看着镜中两人重叠的影子,“伏家在许昌城外还有三千死士,藏在北斗星位对应的密林里。父亲要的是这个,不是一具死皇后。”她突然按住曹宪的手,“你在药里加木薯粉,是想让她死前说不出话?”
曹宪猛地抽回手,银簪在镜面上划出道白痕:“姐姐怎么知道北斗星位?”
“我在屏风灰烬里找到的锦缎,比你想象的完整。”曹节看着镜中妹妹骤然发白的脸,“父亲让我们姐妹互相监视,你以为他真的信你那套‘病逝’的说辞?”
铜镜里的烛火突然晃动,映得两人的影子扭曲变形。曹宪看着姐姐眼中的冷光,突然明白——这宫里最危险的,从来不是明刀明枪的敌人,是身边人藏在笑里的刀子。
深夜的太液池泛起腥气。李德全将药渣倒进池里,看着那些暗红的藏红花在水面散开,像一尾尾死去的鱼。他没看见,暗处有双眼睛正盯着这一切——那是曹操派来的暗卫,手里拿着的宗卷上,伏寿的名字旁又多了行字:“与曹氏二女,互相算计,可利用。”
药香还在宫阙里弥漫,混着海棠的甜香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这场以药为名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谁都不知道,伏寿咳在绢帕上的血,早己被她用特殊的药水浸过,显露出一行极小的字——“七月初七,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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