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阳的风刚带了点暖意，洛阳的消息就像块冰，砸进了“长乐坊”。
是个瘸腿的驿卒送来的信，马跑得浑身是汗，他的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洛阳……乱了……陛下病重，公子们……抢位子呢……”
曹华拆信的时候，手抖得差点把信纸撕烂。信是邺城的老仆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墨迹里还混着点暗红——像血。
“七哥……被抓了……”她的声音突然卡住，像被什么东西噎住，“说他……勾结旧汉势力，图谋不轨……关在天牢里，听说明天……就要问斩……”
信纸飘落在地，上面的泪痕晕开了墨迹，把“天牢”两个字泡得发涨。曹华猛地抬头，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我要回去！我得去救他！”
“华儿！”曹节抓住她的胳膊，指尖掐得她生疼，“洛阳现在就是个火坑！曹丕病重，曹彰、曹睿他们斗得跟疯狗一样，你这时候回去，不是送死吗？”
“那怎么办？”曹华甩开她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股豁出去的狠劲，“看着七哥被砍头？他是为了谁才被构陷的？要不是他给我们送药，要不是他在魏廷揭发王朗，怎么会有人盯上他？”
刘协捡起地上的信纸，上面的字被泪水泡得模糊，却能看清最后一句：“七公子嘱，若事不可为，望三姑娘保重，勿念。”
他的指尖抚过“勿念”两个字，突然想起曹植在医馆里说的话：“爹当年错了，别让你也错。”那个总爱喝酒、总爱写诗的曹家公子，骨子里的韧劲，比谁都硬。
“我去备马。”刘协突然开口，声音很稳，听不出情绪。
曹华和曹节都愣住了。
“陛下？”曹节的声音带着不解，“您……”
“去救他。”刘协看着曹华，目光里有种说不出的坚定，“就像救当年的伏皇后。”
曹华的呼吸猛地顿了顿。伏皇后……那个被火吞噬的身影，那个在信里写“民多饥寒”的女子，突然和曹植的脸重叠在一起。他们都一样，为了点心里的“对”，把命都赌上了。
“可是……”曹华还想说什么，却被刘协打断。
“没有可是。”他转身往外走，“王忠，把那匹最好的黄骠马牵出来，备足干粮和水。”
曹节看着刘协的背影，突然转身进了里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把剑——是曹操当年给她的佩剑，剑鞘上的金漆早就磨掉了，却依旧透着股寒气。
“拿着。”她把剑塞给曹华，剑身在晨光里闪了闪，映出她眼底的红，“这是爹的剑法，你小时候学过的，别只用来看家。”
曹华握住剑柄，熟悉的重量让她心里莫名一安。她想起小时候，曹操教她们三姐妹练剑，说“曹家的女儿，手里的剑不是摆设，是用来护自己、护想护的人的”。那时她总偷懒，觉得舞刀弄枪是男孩子的事，现在才懂，那剑里藏着的，是担当。
驿卒在外面催：“姑娘，再不走……天黑前赶不到邺城了……”
曹华把信揣进怀里，又抓起桌上的半块麦饼，转身就往外跑。经过刘协身边时，他塞给她个小布包：“里面是金疮药和解毒丹，路上小心。”
她点点头，没说话，怕一开口就哭出来。
黄骠马被牵了出来，鬃毛被风吹得飞扬。曹华翻身上马，动作比以前利落了不知多少。她勒住缰绳，回头看了一眼“长乐坊”——刘协和曹节站在门口，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像镀了层金。
“等我回来！”她喊了一声，声音在风里打了个旋。
“去吧！”曹节挥了挥手，眼眶突然有点热。
马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往城外跑。剑鞘撞在马腹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像在给她打气。
曹华伏在马背上，风刮得她脸生疼。她想起曹植在医馆里，给她插在发间的桃花；想起他偷偷塞给她的《金匮要略》，说“华儿要是想学医，七哥教你”；想起他被软禁在邺城，却还惦记着山阳的药够不够……
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马鬃上，很快被风吹干。
天牢里，曹植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啃着手里的干馒头。馒头硬得像石头，硌得他牙床生疼，却比当年流放时吃的草根强多了。
他知道是谁害他——是曹彰，那个只会舞刀弄枪的二哥，为了太子之位，什么脏事都做得出来。构陷他勾结旧汉？真是可笑，他只是给山阳送了点药，只是说了句“王朗构陷忠良”而己。
墙角的老鼠窸窸窣窣地跑过，他笑了笑，把手里剩下的小半块馒头扔了过去。“吃吧，下辈子投个好胎，别生在帝王家。”
外面传来狱卒的脚步声，带着钥匙串的叮当响。他闭上眼睛，等着那碗送命的毒酒——这是帝王家的规矩，体面点死。
可等了半天，没等来毒酒，却等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撞得天牢的石壁都在颤。
“不好了！有人劫狱！”
“是个女的！拿着剑！”
“拦住她！快拦住她！”
曹植猛地睁开眼，嘴角突然勾起抹笑。他好像听见了，剑鞘撞在马腹上的声音，“哐当哐当”的，像极了小时候，那个总爱跟在他身后的小丫头，拿着木剑追打蝴蝶的样子。
山阳的“长乐坊”里，刘协和曹节站在门口，看着尘土扬起的方向。风里带着点麦香，是新磨的面粉味道。
“她会没事的。”曹节轻声说，手里攥着块刚绣好的帕子，上面是朵忍冬花——是曹宪教她绣的。
刘协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片干花瓣，是从伏寿的旧棉袜里掉出来的，不知道她当年为什么夹在里面。他把花瓣轻轻放在桌上，阳光透过破窗照在上面，像给它镀了层金。
“会没事的。”他也说了一句，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那片花瓣说。
天牢的门被劈开时，曹华的剑上己经沾了血。她一眼就看见角落里的曹植，灰头土脸的，却还在笑。
“七哥！”她喊着，声音劈了。
曹植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哟，我们华儿成女将军了？”
曹华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却笑着骂：“少废话！走！”
她的剑护在他身前，剑鞘撞在马腹上的声音，在混乱的天牢里，格外清晰，像首无畏的歌。
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姐姐身后的小丫头，不再是那个举着刀要杀刘协的曹家三小姐。她是曹华，是能护着想护的人，敢闯龙潭虎穴的曹华。
洛阳的乱还在继续，但山阳吹来的风里，己经带着点不一样的味道了。那是担当的味道，是成长的味道，是哪怕身处黑暗，也敢举剑向前的，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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