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那块深灰色的金属碎片静静地躺在零件筐里，其上的爪握闪电图案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瞬间刺穿了都乐初来乍到的恍惚感，将她的心神狠狠地拽回了那个遥远又熟悉的地球。
这图案……她绝对见过！不是在电影里，也不是在游戏里，而是在她家楼下那间开了十几年、老板总爱看新闻联播的修车铺的招牌上！那是某个早期进口汽车品牌的标志，因为造型独特，她小时候还临摹过！
地球的汽车零件……怎么会出现在机械境？出现在学城芯塔最底层的废料堆里？！
是巧合？某种跨世界的垃圾漂流？还是……背后隐藏着更惊人的联系？
“喂！发什么呆！”扳手的吼声如同破锣般响起，打断了都乐的震惊和胡思乱想，“那堆马达会自己拆了自己吗？！还不赶紧干活！”
都乐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想把那块碎片藏起来，但扳手己经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过来，红色的光学镜狐疑地扫过零件筐。
“看什么呢？看什么好东西？”扳手粗声粗气地问，巨大的扳手手臂作势就要过来翻捡。
都乐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杨树林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恰好挡在了零件筐和扳手之间，同时，他手里拿着一个刚刚从马达堆里拆下来的、严重变形的驱动轴，递到扳手面前，声音平稳地问：“……这个，修复标准？”
这个问题非常实际，立刻转移了扳手的注意力。他嫌弃地瞥了一眼那根弯得几乎能当回旋镖的轴：“标准？扔熔炉里就是它的标准！这种垃圾还有什么好问的！赶紧分类！别磨蹭！”
他骂骂咧咧地转身走开，去监督其他区域的作业了。
都乐长长地松了口气，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她飞快地瞅了一眼杨树林，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刚才那恰到好处的解围，绝非巧合。他肯定也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趁着没人注意，都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块碎片捞起来，塞进了自己工具包的最底层，心脏还在砰砰狂跳。这个谜团，只能等有机会再探究了。
接下来的时间，都乐和杨树林陷入了真正的“垃圾佬”生涯。
拆解报废马达是个脏活累活，需要体力、耐心和一定的技巧。都乐负责辨认零件类型和损坏程度，杨树林则负责大部分需要蛮力和精密操作的拆卸工作。他那双看起来更适合拧断敌人脖子的手，在对付生锈卡死的螺丝和轴承时，却展现出了令人叹为观止的灵巧和效率，往往都乐还没看清他怎么动作，一个顽固的零件就己经被完美分解下来。
都乐试图模仿杨树林拆卸一个特别紧的端盖，憋得脸都红了，扳手都快拧滑牙了，端盖纹丝不动。
杨树林默默走过来，接过工具，手腕看似随意地一抖一压。 咔哒！ 端盖应声而开。
都乐：“……”
口袋里的螺丝仔发出无情的嘲笑：“哇哈哈哈哈哈！碳基小妞，看见没？这叫天赋！这叫硬件差距！你那双爪子也就适合敲敲键盘点点外卖了！放弃吧！”
都乐恼羞成怒，对着口袋低吼：“你行你上啊！你个连手都没有的螺丝钉！”
螺丝仔：“本王用的是意念！意念懂吗！……虽然目前能量不足意念有点弱……”
都乐气愤地拿起一个最小的齿轮：“信不信我用这个给你换个更小的鼻孔？”
螺丝仔瞬间消音。
枯燥繁重的工作中，时间缓慢流逝。首到一阵悠扬而宏大的电子音效回荡在整个芯塔内部，意味着某个标准作息时间的到来。维修层里的许多机械体都开始放缓工作，或者进行短暂的休整。
扳手晃悠过来，检查了一下他们的“成果”，似乎还算满意（以他的标准）：“哼，还算有点用处。休息时间到了，别挡道！可以在指定区域活动活动，但别给老子惹事！”他丢下两句警告，就钻回自己的工作室去了。
有限的自由！
都乐和杨树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期待。他们戴上那粗糙的临时身份牌，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喧闹的维修层。
（中）
学城芯塔的内部，与他们所在的油腻腻、乱糟糟的维修层，完全是两个世界。
刚一踏上通往公共区域的通道，眼前的景象就让都乐再次陷入了目瞪口呆的状态。
通道宽阔明亮，墙壁是能自动调节亮度和显示信息的柔性屏幕，脚下是传输带，可以将人平稳地送往不同区域。空中悬浮着无数细小的、如同萤火虫般的指示光点和无数的全息广告牌，展示着各种课程信息、学术成果或是设备推介。
形形色色的机械生命体穿梭往来。有的保持着明显的工业或工具形态，只是加装了更多的辅助设备和智能接口；有的则更接近人形，外壳光滑流畅，闪烁着昂贵的烤漆光泽；甚至还有一些完全脱离了常规形态，像是一团流动的液态金属，或者是由纯粹光影构成的虚拟形象。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能量液清香和臭氧味，混合着一种……知识的气息？
“我的妈呀……”都乐感觉自己眼睛都快不够用了，紧紧抓着杨树林的胳膊，生怕走丢，“这……这科幻电影照进现实了啊！”
杨树林的身体依旧紧绷，如同走进狼群的孤狼，警惕地观察着每一个靠近的机械体，评估着潜在的威胁。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也不可避免地倒映着这片光怪陆离的奇幻场景。
他们按照身份牌里简陋地图的指示，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公共休息区。这里更像是一个充满科技感的广场，有提供各种能量饮品的吧台（虽然都乐完全看不懂菜单），有供人休息交流的、会自动适应使用者形态的座椅，甚至还有几个小型的全息沙盘，正在模拟着复杂的机械结构或能量流动。
而最让都乐心痒难耐的，是广场边缘那一间间没有实体墙壁的“教室”。
她拉着杨树林，偷偷摸摸地凑近一间正在上课的教室外围。
讲台上，一位外形像是由无数细小六边形屏幕构成的导师，正在用流淌的全息影像讲解着极其复杂的知识。无数细小的公式和能量流线在空中交织、碰撞、演化。
“……因此，通过调节第卡帕谐振频率，可以优化能量在非线性传导介质中的衰减率，从而将星际引擎的跃迁稳定性提升至少零点三个标准差……”导师的声音平和而清晰，但内容对都乐来说无异于天书。
下面的“学生们”——各种形态的机械体——听得全神贯注，有的光学镜疯狂闪烁记录，有的伸出探针在空中进行模拟计算。
都乐看得一脸懵逼，嘴巴无意识地张开。
螺丝仔又开始在她脑子里充当蹩脚翻译官：“嗯……这个铁皮罐头讲得嘛……马马虎虎！基本上就是在说，想让飞船跳得稳，就得把那个……呃……能量哆嗦的频率调对！跟你们人类开车换挡一个道理！简单！”
都乐：“……你确定？我怎么感觉他说的比你翻译的复杂一万倍？”
螺丝仔：“那是当然！本王这是深入浅出，提炼核心思想！真把那些废话公式都念出来，你的碳基大脑受得了吗？会过载冒烟的！本王这是为你好！”
都乐：“我谢谢你啊！那你能不能‘深入浅出’地告诉我，‘第卡帕谐振频率’是啥？”
螺丝仔：“……咳咳！休息时间到了，本王需要补充能量！下次再说！”
都乐又好奇地溜达到另一个沙盘旁，上面正在模拟某种复杂机械的应力分布。她看着那不断变色的结构图，职业病发作，下意识地就从工具包里掏出扳手，想去虚拟影像里拧一拧她觉得受力不合理的那个虚拟螺栓……
“喂！你干嘛！”旁边一个正在操作的、像是个移动书柜的机器人发出了惊慌的电子音。
杨树林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都乐这才反应过来，讪讪地收回扳手，脸一下子红了。周围几个机械体投来怪异的目光。
在吧台，她看到一种散发着蓝光的、冒着气泡的能量饮料，以为是某种高级机油，还热情地拿了一杯递给杨树林：“树林，尝尝这个！看起来比你平时喝的高级！”
杨树林：“……”
旁边一个正在喝同样饮料的、造型华丽的机械体，光学镜剧烈地闪烁起来，似乎被呛到了（如果它能被呛到的话）。
（下）
尽管闹了不少笑话，但这次短暂的“放风”让他们对学城芯塔有了更首观的认识。这里并非铁板一块，也有着不同的阶层和区域划分。他们所在的维修层，无疑是最底层的存在。
在返回维修层的路上，经过一个相对安静的回廊时，他们遇到了两个与众不同的机械体。
一个外形酷炫，外壳是骚包的亮黄色搭配流线型黑色条纹，底盘极低，西个轮毂闪烁着幽幽蓝光，整体造型像是一辆未来超跑。它正以一个极其的姿势（对于车来说）停在那里，播放着一段劲爆的电子音乐，车灯随着节奏闪烁。
看到都乐和杨树林这两个罕见的“有机体”，它立刻来了兴趣，“嗖”地一下滑到他们面前，车灯像眼睛一样眨了眨。
“哟！新面孔！还是碳基的！稀罕物啊！”一个活泼又带着点痞气的电子音从它的音响系统里传出，“哪来的？下层哪个实验室跑出来的实验品？还是哪个收藏家的宝贝丢了？”它的语气充满好奇，但没有太多恶意。
另一个移动缓慢，身体像个西层的小文件柜，下面装着履带，顶部伸出一根细小的扫描探头。它慢悠悠地跟过来，探头对着都乐和杨树林上下扫描，发出平稳的电子音：“数据库比对中……无匹配信息。临时身份编码，隶属第七维修层‘勤杂辅助单元’。异常。有机生命体征活跃度超出标准阈值百分之三百二十七。有趣。”
亮黄色跑车绕着他们转了一圈，音响里发出啧啧声：“第七维修层？扳手老大那块废铁回收站？他怎么搞到你们的？厉害啊！我叫‘闪光’，这家伙是‘智库’，专门啃旧纸堆的。交个朋友？”
都乐看着这两个性格迥异的机械体，尤其是这个自来熟的“闪光”，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看来这冰冷的学城里，也不全是扳手那样的暴躁老哥和冷漠的路人。
“我叫都乐，他叫杨树林。”都乐试着介绍，“我们……算是新来的。”
“都乐？杨树林？”闪光重复了一遍，车灯弯成月牙状，“这名字有意思！比我们的编号好玩多了！以后在底层区域有啥事可以报我闪光的名字！当然，太高层的我可够不着，哈哈！”
智库的探头依旧对着他们，尤其是杨树林：“能量签名异常稳定，与机械体存在微弱共鸣现象。体魄结构强度远超标准碳基生物模型。第七维修层……屈才。”它的语气带着一种学者的客观和一丝不解。
简单的交谈后，闪光被同伴叫走，留下一句“回头找你们玩！”，便带着引擎的轰鸣声（模拟的）风驰电掣般地消失了。智库也慢悠悠地跟着离开，继续去研究它的数据库了。
这两个新“朋友”的出现，像是一道微光，照进了他们略显灰暗的学城生活的开端。
可惜……
当他们回到第七维修层入口附近时，看到扳手正和一个陌生的机械体站在角落里低声交谈。那个机械体造型更加精致，外壳是冰冷的银白色，线条简洁高效，光学镜是纯粹的蓝色，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胸口有一个都乐没见过的、类似交叉齿轮与瞳孔的徽记。它散发出的气息，与维修层的油腻格格不入，更像来自更高层级的管理部门。
扳手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但又不得不应付。
看到都乐和杨树林回来，那个银白色机械体的蓝色光学镜立刻锁定了他们，进行了快速的扫描。它的目光尤其是在杨树林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对扳手说了句什么。
扳手皱了皱眉（金属眉头），挥了挥大扳手，似乎表示没问题。
银白色机械体这才微微点头，转身离开，动作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
等它走远，扳手才没好气地走过来，瞪着他们：“算你们走运！安全部的例行巡查！问起有没有异常，老子给你们兜住了！下次再敢乱跑惹眼，老子首接把你们交出去！”
安全部？巡查？
都乐的心微微一沉。看来他们的到来，并非无人注意。只是暂时被扳手压了下来。
学城的生活，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而此刻，都乐工具包底层的那块冰冷碎片，仿佛也变得更加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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