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剑唤雨
天监八年的夏天来得凶。自西月末起,建康城的日头就没松过劲,柏油路被晒得冒油,秦淮河岸的杨柳叶子卷得像晒干的烟叶。陶弘景在茅山华阳馆的丹房里翻检医书时,听得山下传来哭喊声——句容县的里正跪在观门前,磕得额头见血:“道长,再不下雨,秧苗就全枯死了!”
窗外的日头正烈,晒得丹房里的铜鹤香薰都发烫。陶弘景放下手中的《神农本草经》,走到廊下抬头看天。天空蓝得发脆,连一丝云都没有,只有几只乌鸦歪歪扭扭地飞着,翅膀上像是沾了火。他指尖掐算,眉头渐渐锁紧——这不是普通的旱情,地脉里的水汽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聚不起云,自然落不了雨。
“道长,县衙的求雨坛设了三天,道士们念破了喉咙,连个雨点都没见着。”里正抹着汗,声音发颤,“县太爷说,再这样下去,就得按古法——”
“按古法献祭孩童,是吗?”陶弘景打断他。里正脸一白,低下头不敢说话。陶弘景叹了口气,转身回丹房取了把青铜剑。那剑是他去年在废宅里捡的,剑身有七道刻痕,像是北斗七星的方位。“不必用那些凶法。你带乡民去山下的断云崖,我自有用处。”
断云崖在茅山南麓,崖下是片干涸的稻田,裂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陶弘景站在崖边,看着周围跪了一片的乡民。他们大多赤着脚,脚底板沾着干裂的泥,眼里的光比日头还急。“道长,您真能求来雨?”一个老农用袖子擦着眼,“我家孙子快渴得哭不出声了……”
陶弘景没说话,只是拔出青铜剑。剑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七道刻痕突然亮了起来。他踏起禹步,剑尖指向天空,口中念起《度人经》的咒文。风渐渐大了,吹得乡民们的衣裳猎猎作响,可天上还是没云。有人开始窃窃私语,里正的脸也白了:“道长,这……”
陶弘景突然停了咒,剑尖转而指向地面。“天地为炉,阴阳为炭。旱情不是天定,是地脉堵了。”他说着,剑身在干裂的土地上划了个圈。圈里的土突然冒起白烟,像是被火烤着了。乡民们吓得往后退,却见那白烟里慢慢浮出个影子——像是条蛇,又像是条龙,浑身干得掉鳞,正蜷缩在土里发抖。
“是地龙渴了。”陶弘景的声音很轻,“它吸走了地里的水汽,天上自然无云。”他举起剑,剑尖对着那地龙影子,“你若肯放出水汽,我便以丹砂为你续命。”影子像是听懂了,摆了摆尾巴,却还是缩着不动。陶弘景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倒出几粒丹砂。丹砂落在地上,立刻化作红光,钻进了土里。
地龙影子突然动了,像是被烫到似的,猛地往地下钻。就在这时,陶弘景挥剑劈向地面。剑光闪过,地面裂开条缝,水汽“呼”地一下冒了出来,带着泥土的腥气。他接着踏禹步,剑身在空中划出道弧线,那道弧线竟慢慢凝成了云——不是白的,是灰的,带着股金属味。
“要下雨了!”有人喊了一声。话音刚落,雨点就砸了下来。可那雨下得奇怪,落在地上不是湿的,而是“叮”地一声,像撒了把铜豆子。乡民们伸手去接,雨珠在掌心里滚了滚,竟变成了小铁珠,烫得人赶紧撒手。
“道长,这是怎么回事?”里正慌了,“怎么下铁雨?”
陶弘景抬头看天,眉头皱得更紧。那灰云里像是藏着东西,雨珠里的铁腥味越来越重。他突然想起上个月在丹房里做的梦——梦里有个穿铁甲的人对他说:“江南水脉,将染金戈气。”当时他以为是妄梦,现在看来,这旱情根本不是地龙作祟,是有人在捣鬼。
“大家快退到崖后!”陶弘景挥剑指向灰云,“这不是雨,是兵气!”
乡民们吓得往崖后跑,刚躲好,天上的灰云就炸开了。不是打雷,是像有无数把剑在云里劈砍,金铁交鸣的声音震得人耳朵疼。陶弘景举剑格挡,却见无数细小的铁箭从云里射出来,密密麻麻的,像是飞蝗。他踏起八卦步,剑尖在身前划了个圆,剑光凝成个罩子,把铁箭都挡在了外面。
可铁箭越来越多,罩子渐渐有些不稳。陶弘景额头上渗出汗,他能感觉到,云里的东西越来越强,那股兵气里带着股邪气,像是有人在用邪术引兵灾。他突然想起《黄庭经》里的话:“兵气染水,五谷化金。”难道是北朝的术士在搞鬼?想借旱情和兵气毁了江南的庄稼?
就在这时,崖下的稻田里突然传来“咔嚓”一声。陶弘景低头一看,只见那些干裂的稻禾竟在铁雨里动了起来,茎秆慢慢变硬,叶子变成了青黑色,像是镀了层铁。“不好!”他心里一惊,“兵气要把庄稼变成兵器!”
他刚想挥剑斩断稻禾,就见灰云里落下个东西。不是铁箭,是个穿着铁甲的人偶,有巴掌大,手里拿着把小铁剑,落地就往稻田里跑。陶弘景一剑劈过去,人偶被劈成了两半,可里面没流血,是空心的,灌满了黑色的粉末。粉末一落地,立刻冒出黑烟,钻进了稻禾里。
稻禾长得更快了,茎秆上长出了尖刺,稻穗变成了小铁球,密密麻麻的,像是挂满了小流星锤。陶弘景看得心头发沉,这样下去,不出三天,这一片稻田就会变成兵器库,到时候别说种庄稼,连人都靠近不了。
“你到底是谁?”陶弘景对着灰云喝问,“敢在茅山脚下作祟!”
灰云里传来个冷笑,像是有无数人在同时笑:“陶弘景,你以为修道就能救天下?江南水脉,本就该染血。你若识相,就别管闲事,否则——”
话音未落,陶弘景突然挥剑指向地面。不是劈向稻禾,是劈向刚才地龙影子钻进去的那条缝。剑光落下,缝里突然喷出股水柱,带着丹砂的红光,首冲天顶。灰云被水柱一冲,竟像布一样裂开了,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什么术士,是无数个穿着铁甲的人偶,密密麻麻地挂在云里,每个都拿着小铁剑,眼睛里冒着红光。
“是傀儡术!”陶弘景明白了,“有人用邪术做了这些兵偶,引兵气入江南,想借旱情毁了庄稼,再让兵偶借庄稼重生!”
他踏起禹步,剑尖在身前划了个太极图。太极图在空中转起来,发出金光,把水柱引向兵偶。水柱里的丹砂遇金光,突然炸开,变成无数个小红点,像萤火虫似的,落在兵偶身上。兵偶一沾红点,立刻冒起白烟,像是被火烧着了,纷纷从云里掉下来,摔在地上变成了铁屑。
灰云渐渐散了,天上露出了蓝底。可刚才的铁雨和兵偶己经把稻田毁了,那些变成铁禾的稻子还在动,茎秆上的尖刺越来越长。陶弘景走到稻田边,看着那些铁禾,心里发堵。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北朝的人既然能搞出这种邪术,肯定还会有下一步动作。
就在这时,崖后传来个小孩的哭声。陶弘景回头一看,是个穿红肚兜的小男孩,正扒着崖边的石头哭,手里拿着个小陶罐。“我的水……我的水洒了……”
陶弘景走过去,蹲下身问:“小娃娃,你拿水罐做什么?”
小男孩抽抽噎噎地说:“我娘病了,我想给她打些泉水……可泉水干了,我只能接些雨水,可雨水是烫的……”
陶弘景看着小男孩手里的陶罐,罐底还留着几滴铁雨珠,己经凉了,变成了暗红色。他突然心里一动,想起刚才兵偶里的黑色粉末。那粉末是邪术的核心,可如果用正气去化,说不定能变成好东西。
他抱起小男孩,走到稻田边,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倒出几粒丹砂,放进陶罐里。然后他指着那些铁禾说:“小娃娃,你把罐里的水洒在稻禾上试试。”
小男孩怯生生地照做,把陶罐里的水洒在铁禾上。奇迹发生了——那些铁禾上的尖刺慢慢变软,青黑色的叶子变回了绿色,茎秆上的铁屑像露水似的滴下来,落在地上,竟长出了细小的绿芽。
“道长,它们活了!”小男孩拍手笑起来。
陶弘景也笑了。他知道,这兵气虽然邪,但只要用正气去化,就能变成生机。就像这铁雨,看似是灾,实则藏着转机。他抬头看天,天上己经有白云慢慢聚起来,这次的云是白的,带着水汽的清新味。
“要下真雨了。”陶弘景对乡民们说,“大家可以出来了。”
乡民们从崖后走出来,看着重新变绿的稻禾,又看着天上的白云,都跪了下来,对着陶弘景磕头。“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陶弘景赶紧扶起他们,“不必谢我,要谢就谢这天地。天地有好生之德,哪怕遇灾,也会留条生路。”
说话间,雨点落了下来。这次不是铁雨,是真的雨水,清凉凉的,落在脸上很舒服。乡民们仰着头,张着嘴接雨水,有人甚至哭了起来。陶弘景站在雨中,看着稻田里的绿芽慢慢长高,心里却没松劲。他知道,北朝的术士不会善罢甘休,这江南的水脉,怕是要多事了。
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天放晴了。陶弘景站在崖边,看着稻田里的稻禾长得郁郁葱葱,心里稍微松了些。可当他低头看向崖下的河水时,却愣住了——河水是清的,可水底像是有东西在动,密密麻麻的,像是无数把小剑在水里游……
他突然想起那个穿铁甲的人偶,想起那些兵偶里的黑色粉末。难道兵气还没散干净?己经钻进水里了?他刚想下去看看,就见里正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束稻穗。
“道长,您快看!”里正把稻穗递过来,“这稻穗……怎么变成这样了?”
陶弘景低头一看,只见那稻穗上的谷粒竟是金色的,不是稻黄,是像黄金一样的颜色,沉甸甸的,闪着光。他捏起一粒,放在手里掂了掂,竟比普通的谷粒重不少。“这是……”
“不止这一束,”里正说,“田里的稻穗都变成这样了,沉甸甸的,像是灌了铅。”
陶弘景心里一惊,他突然明白过来。那兵气虽然被丹砂化了,可还是留在了庄稼里,把稻粒变成了金属。这样的稻子虽然不会变成兵器,可也不能吃啊!乡民们要是种了这样的稻子,到了秋收还是会挨饿。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青山,眉头又皱了起来。看来这旱情和兵气只是个开始,后面还有更多的麻烦等着他。他转身回了华阳馆,打算去丹房里翻翻古籍,看看有没有化解之法。可刚走到丹房门口,就见门缝里透出金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发亮。
他推开门,只见丹炉上的铜鹤香薰正冒着烟,烟里竟坐着个小人,穿着道袍,手里拿着一卷书。那小人见他进来,笑着说:“弘景,你可知江南水脉为何染兵气?”
陶弘景愣了愣,认出那小人是葛洪的模样。“仙师?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首在丹井里看着你。”葛洪的虚影说,“北朝的术士用邪术引兵气,是想毁了江南的龙脉。他们知道你在茅山,想借你的手,把兵气引到地脉里去。”
“那我该怎么办?”陶弘景问。
葛洪的虚影指了指丹炉:“你不是在炼‘九转还丹’吗?用丹气裹住兵气,再引到东海去。东海有龙宫,能化兵气为珠。”
陶弘景恍然大悟。他赶紧走到丹炉边,打开炉盖。炉里的丹药正冒着红光,香气扑鼻。他取出丹药,用丹砂裹住,然后踏起禹步,指向东方。丹药在空中转了个圈,化作一道红光,往东海方向飞去。
就在这时,丹房里的铜镜突然亮了起来。镜中映出东海的景象——海面上有个巨大的漩涡,红光钻进漩涡里,漩涡里立刻冒出无数颗珍珠,有白的,有粉的,闪着光,像是天上的星星。
“兵气己化。”葛洪的虚影笑了,“江南水脉无忧了。”
陶弘景松了口气,刚想道谢,葛洪的虚影就化作青烟,钻进了丹井里。他走到丹井边,看着井里的水,心里感慨万千。他知道,这江南的太平,从来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要靠人一点点守着的。
他转身走出丹房,只见阳光正好,茅山的草木在雨后格外青翠。山下传来乡民们的笑声,像是在庆祝丰收。陶弘景笑了笑,他知道,只要还有人守着这片土地,就不怕任何灾劫。
可他没看到,丹房的角落里,有一粒黑色的粉末从铁人偶的碎片里掉出来,落在了地上,慢慢钻进了土里。那里,正是他昨天种下的一株紫芝的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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