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件交上去后,苏念初的心并未完全落地。那本不能见光的手抄本被她用油布仔细包好,深深埋在了炕席最底下、绝不会被人轻易翻动的角落,仿佛埋下了一颗沉默的种子,带着一丝不安,却又隐隐孕育着希望。
日子重新被无尽的农活填满。脱粒、入仓、积肥、修理农具……北大荒的冬天,每一项劳作都伴随着刺骨的寒冷和体力的极限消耗。苏念初依旧沉默寡言,努力干活,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己经不一样了。她观察的目光更加敏锐,倾听的耳朵更加专注,那些劳动的号子、风雪的声音、人们琐碎的交谈,都成了她默默收集的养分。
她偶尔会碰到顾庭书。在田间地头,在去打饭的路上,他总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样子,目不斜视,仿佛那天在仓房里递给她手抄本的人不是他。苏念初也恪守着某种无言的约定,从不主动攀谈,只是在他目光偶尔扫过时,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头致意。一种隐秘的、基于书籍和文字而产生的奇特纽带,在两人之间无声地维系着。
三天后的傍晚,苏念初正和几个女知青在院子里就着最后一点天光搓玉米粒(这是永远干不完的零活),指导员王振山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女宿舍门口。
“苏念初同志,来一下。”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了一下。李卫红捅了捅苏念初的胳膊肘,眼神里带着询问。赵小萍则投来担忧的一瞥。
苏念初放下手里的玉米棒,拍了拍身上的碎屑,心里七上八下地跟着指导员走了。
这次不是去连部,而是去了指导员宿舍兼办公室的外间。炉火烧得比连部还旺些,桌上放着她交上去的那叠稿纸。
王指导员没让她坐,自己拿起那摞稿纸,翻动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苏念初同志,”他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严肃,“这篇稿子,是你自己写的?”
“是的,指导员。”苏念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哪里出问题了?那个结尾太出格了?
“嗯,”指导员的手指在稿纸的某一页上点了点,“这里,写王大壮同志‘憨厚的笑容像黑土地一样朴实’,这里,写赵小萍同志‘吴侬软语给冰冷的冬天带来一丝南方的暖意’……还有最后,”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着她,“‘风雪虽寒,却冻不住年轻人心中的春天’?这个春天,指的是什么?”
苏念初背后瞬间起了一层薄汗。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尽量平稳地回答:“报告指导员,我是想……王大壮同志性格憨厚,就像我们脚下的黑土地,默默承载一切,奉献一切。赵小萍同志来自南方,她的口音和她的热心肠一样,都让人感到温暖。至于春天……是指我们对革命事业的热情,对建设边疆的信心,就像春天一样充满生机,是任何困难都阻挡不了的。”
她几乎是把当时写作时脑海里构建的“正确解读”复述了一遍,心跳如鼓。
王指导员盯着她看了几秒,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就在苏念初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他忽然缓缓点了点头,脸上的严肃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写得不错。”他放下稿纸,语气里竟然带上了一点几乎难以察觉的赞许,“比我想象的要好。没有空喊口号,有点实实在在的东西,能看得下去。”
苏念初猛地松了一口气,腿都有些发软。
“尤其是最后一句,”指导员补充道,“虽然有点……文绉绉,但意思是对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就是要这样体现。”
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在稿纸首页唰唰地写了几个字,然后递还给苏念初:“个别地方我改了改,更稳妥些。你重新抄一遍,明天上午交给我。连队盖章后,首接寄往兵团司令部宣传部。”
“是!指导员!”苏念初接过稿纸,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她看到首页上方,指导员批了“情况属实,拟上报”几个字,还盖上了连部的红色公章。
这意味着,她的文章,真的有可能被看到,甚至……发表?
抱着那份沉甸甸的稿纸走出指导员的宿舍,冷风吹在滚烫的脸上,苏念初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振奋。这是她在这个时代,凭借自己的能力(以及一点危险的借鉴)获得的第一份认可!
晚饭后,她破例没有立刻去搓玉米粒,而是向李卫红请了半小时假,说要赶稿子。李卫红这次很痛快地答应了,甚至还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写,给咱们连队争光!”
煤油灯下,苏念初仔细看着指导员修改的地方。果然,一些过于细腻的描写被划掉,换上了更标准、更铿锵的词汇。那句关于“春天”的结尾得以保留,只是旁边被细心地画了个圈,似乎指导员也曾犹豫。
她深吸一口气,拿出新的稿纸,开始认真誊抄。这一次,她的心情更加沉稳,笔下的字迹也越发端正有力。
当她终于抄完最后一个字,仔细吹干墨迹时,宿舍门被轻轻敲响了。
离门最近的赵小萍打开门,惊讶地“咦”了一声。
苏念初抬头望去,只见顾庭书站在门外昏暗的光线里,手里拿着两本书。他没有进来的意思,目光首接越过赵小萍,落在了苏念初身上。
“苏念初同志,”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指导员让我把这期《学习与批判》和《朝霞》拿给你,说让你多学习,以后宣传稿的任务可能还会交给你。”
这是完全合理的借口。所有人都听到了。
苏念初立刻起身走过去,接过那两本当时公开出版的、带有浓厚时代色彩的期刊:“谢谢顾同志,也谢谢指导员。”
就在她接过书的瞬间,顾庭书的手指极快地在下面那本《朝霞》的封面下轻轻一拨,露出了另一本书的一角——那是一本同样没有封皮、但纸张明显不同的旧书。
苏念初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极其自然地将两本期刊连同下面那本隐藏的书一起接了过来,抱在怀里,面色如常:“我会认真学习的。”
顾庭书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转身消失在北方的夜色里。
苏念初抱着书回到炕上,心跳仍未平复。她将两本期刊放在显眼处,然后才看似随意地拿起那本隐藏的书,借着煤油灯昏暗的光线看去。
是一本破旧的、页角卷曲的《普希金诗选》。同样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毒草”。
书里夹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只有一行瘦劲清峻的字:
“写得很好。小心春天。”
苏念初猛地合上书,将它紧紧按在胸口,仿佛能按住那狂跳的心脏。
他看了她的稿子?他怎么看到的?指导员给他看了?还是他通过别的途径?
最重要的是那句“小心春天”。他看懂了她的试探,甚至欣赏她那一点小心翼翼的冒险,但他也在提醒她——春天的到来是必然的,但在它真正到来之前,过于急切地显露对它的渴望,是危险的。
这是一种无声的、极其隐晦的认可与保护。
苏念初将纸条就着煤油灯点燃,看着它化为细小的灰烬。然后将那本《普希金诗选》和手抄本藏在了一起。
她重新拿起那份即将寄出的稿子,看着上面工整的字迹。
风雪依旧在窗外呼啸。
但她知道,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有些东西己经悄然改变。她的文字走出了连队,而她和那个清冷的青年之间,也因为共同的秘密和对文字的敬畏,生出了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微妙的联结。
星火虽微,己在黑暗中彼此望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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