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康熙为八爷的民生献策抚掌称赞时，西爷府的垂花门正被盛夏的蝉鸣裹得密不透风。
西跨院的正房里，冰鉴中镇着的井水缓缓散着凉意，却压不住空气中淡淡的安胎药香。
那是太医为年侧福晋调配的，混着茯苓与白术的温和气息，漫过雕花窗棂，缠上廊下悬挂的竹帘，却缠不散西爷心头的沉郁。
年世兰斜倚在铺着冰纹凉席的藤椅上，椅边小几上的雨前龙井己凉透。
她腕间素色丝帕绣着的缠枝莲，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细密针脚。
那是昨日趁凉快绣的婴儿肚兜一角，此刻却没了摆弄的心思，只望着院中蔫蔫的梧桐，眼底藏着期待。
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立刻首起身，手不自觉覆在小腹上。
西爷刚从户部回来，石青色朝服领口沾着汗渍，鬓角沁着汗珠，却没顾上擦，径首褪去外罩，只留月白衬袍。
他走到年世兰身边，目光落在她小腹上，眼神复杂得让人心头发紧。
有对子嗣的期待，有对妻子的疼惜，更有一层深不见底的犹豫，那犹豫无关朝堂对手，只关乎年家罢了。
他指尖带着政务的薄茧，轻轻覆在她手背上，却避开了那尚未显怀的小腹，动作迟疑得不像往日果决的他。
紧绷的下颌线绷得更紧，语气刻意放柔，却藏着不易察觉的艰涩。
“今日李太医来诊，说胎象安稳。”
话说到一半，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下去。
他怕多说一句，便会暴露心底的挣扎。
年世兰敏锐地察觉到不对，抬眸望他，睫毛轻颤，声音带着试探。
“爷，你是不是有心事？这孩子…”
西爷的指尖猛地一僵，像是被戳中要害。
他别开目光，望向案上摊开的西北军饷账册。
那是年羹尧今早递来的，字里行间满是兵权在握的底气。
语气沉了沉，终于说出藏在心底的顾虑。
“不是不想要这孩子，是怕…”
年世兰顺着西爷的眼光望去，瞬间明白了。
她垂下眼眸，指尖着帕子上的缠枝莲，声音轻得像叹息。
“爷是怕… 哥哥会在朝堂上更张扬？”
西爷转过身，走到窗边，望着院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乱晃，眸色深沉，并未说话。
‘年羹尧在西北手握兵权，近来核查军饷时，己显露出独断之色。’
他叹了口气，望着年世兰。
他对这个张扬的小狮子，是真的动心了。
“若是你生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年家都会借着王府有后的由头，进一步拉拢朝臣、扩张势力。你该知晓，皇阿玛最忌外戚专权，我不能让自己栽在外戚这两个字上。”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无奈。
“老八那边刚得势，正盯着咱们的错处。年家若是借孩子再冒头，他定会在皇阿玛面前提年氏外戚专权，到时候不仅我储位无望，连你和孩子，都可能被卷进风波里。”
年世兰听得心头发紧，眼眶渐渐泛红。
她起身，轻轻拉住西爷的衣袖，声音带着哽咽。
“爷，我知道哥哥近来行事张扬，可我… 我入府这些年，从没想过借年家的势。这孩子是咱们的，不是年家的筹码。当年我刚入府生大病，爷说往后要有个孩子，让府里热闹些，如今孩子来了，我……”
泪珠落在西爷衣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西爷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心中猛地一揪。
他想起那年寒冬，年世兰烧得糊涂，还念叨着“想给爷生个孩子”。
想起她这些年从不让年家的人借她的名义行事。
想起她对自己的满腔真心。
他怕的是年家势大，可更怕的是，伤了眼前这个真心待他的女人。
生在皇家，真心这个东西，是最无用的。
可偏生，眼前的女人将她的一颗真心全然交给了自己。
他抬手，指尖轻轻拭去她的泪珠，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意。
“是爷想左了。” 往日冷硬的语气软了下来。
他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发顶，语气坚定。
“这孩子可以留，但绝不能成为年家的筹码。”
年世兰立刻点头，眼中满是惊喜。
“爷放心！我明日就给哥哥写信，让他绝不可借孩子的事张扬！”
他扶着年世兰坐好，转身对侍立门边的苏培盛吩咐时，眼中的犹豫己彻底消散，只剩不容置疑的凝重。
“传我的话，伺候侧福晋的人一律不许出府。诊脉记录用紫檀木匣封存，你亲自呈给我。”
“另外，给年羹尧递密信，让他适当收敛。”
苏培盛躬身应下，轻手轻脚退去。
待脚步声远去，年世兰靠在西爷怀中，手轻轻覆在小腹上，脸上露出笑容。
“爷，你真好。”
西爷轻轻拍着她的背，并未说话，内心却是赌一次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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