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爷府的晚膳刚撤下,檐角的铜铃还在晚风里轻晃,带着夏末最后一丝潮热的风,卷着院中海棠落蕊,飘进正房的窗棂。
明慧踩着夜露从郭络罗府赶回,石青绣金牡丹的旗装下摆沾了圈淡淡的泥点,鬓边赤金步摇的珍珠坠子还在微微颤动。
那是她出嫁时阿玛送的嫁妆,平日里爱惜得紧,此刻却顾不上拂去上面的潮气。
刚踏入正房,她便将一封烫金拜帖重重拍在紫檀案上。
拜帖边缘的云纹被拍得卷起,露出里面“江南盐商总会”的朱印,墨色厚重,透着几分商界巨头的底气。
明慧扶着案沿喘了口气,锦缎裙摆因快步赶路还在轻颤,语气里带着难掩的急切。
“阿玛己连夜联络上江南盐商总会的会长,三日后在会仙楼设宴请西爷派去的旗官赴席。那会长是阿玛的旧部,席间定能说动旗官,不再盯着收粮局的账目不放,也不会再揪着粮种的事刁难。”
正房内,银烛高烧,烛火跳动着,将案上摊开的江南舆图映得明暗交错。
八爷坐在紫檀椅上,指尖捏着支羊脂玉笔,笔杆温润,却抵不住他眉间的沉郁。
他的目光落在舆图上标注“收粮局”的城镇。
江宁、苏州、杭州,每一处都用朱笔圈出,旁边还密密麻麻写着粮种储备、流民数量的小字,那是他近一个月来反复修改的,关于治水后的民生规划。
听到明慧的话,他抬眸时,恰见若曦端着盏参茶从屏风后走出。
若曦身着月白绣银丝的旗装,袖口绣着的缠枝莲被烛火映得柔和。
她手中的青瓷茶盏托在锦帕上,走到案前时,轻轻搁下,杯底与案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茶汤泛起细小的涟漪,如同她此刻平静却暗藏考量的心思一般。
“福晋此举不妥。”
若曦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凉意,目光落在那封烫金拜帖上。
“西爷派来的旗官,是皇阿玛亲自从镶黄旗、正白旗挑的亲信,专司监督粮务、防弊查私之职。”
“盐商虽在江南势大,可终究是商贾,宴请朝廷命官,若是被太子党羽或是西爷的人看在眼里,参一本结党营私、拉拢官员,反倒坐实了咱们收粮局藏私的闲话,先前治水赢来的民心,怕是要毁于一旦,得不偿失。”
明慧猛地转头看向她,鬓边步摇随动作轻晃,珍珠坠子险些扫到案上的烛台,火星溅起一点,又迅速熄灭。
她盯着若曦,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讽,指尖划过舆图上“收粮局”的朱印,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
那朱印是八爷亲手盖的,每一处都透着他对民生的上心,此刻却成了两人争执的由头。
“侧福晋倒是清闲,忘了前日出的粮种,被旗官当众挑出三成瘪粒?如今江南己有百姓说八贝勒府的收粮局是虚架子,连好粮种都拿不出,再不想办法,八爷苦心经营的民心,要被西爷一点点磨掉!”
她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底气,抬手理了理鬓边的步摇,像是在强调郭络罗家的分量。
“郭络罗家在江南有三十年根基,从康熙初年便做盐运生意,盐商总会的会长看着我长大,这点分寸还拿捏得住。他设宴只会请旗官一人,不会声张,怎会落人口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老西借旗官的手,断了咱们江南的粮源,让他独占民生之功?”
若曦没有接话,而是弯腰从案下取出一本蓝布封面的册子,轻轻翻开。
册页上记录着近几日的粮种发放明细,其中“江宁府粮商张记”的名字被红笔圈出,旁边写着“瘪粒率三成五”。
她指尖点在那行字上,声音平静却带着笃定。
“瘪粒之事并非旗官故意刁难。八爷己让竹凇去查,这张记粮商是太子的人安插的,前几日刚接过粮种供应权。他们故意在好粮种里掺瘪粒,就是想借粮种劣质的由头,让百姓对收粮局失望,再趁机让太子手下的粮商接管供应,坐收渔利。”
“咱们该做的,不是去拉拢旗官,而是即刻公开粮种筛选标准。”
若曦抬眸,目光扫过八爷,又落在明慧身上。
“在每个收粮局外搭个验粮台,让百姓亲自来验粮,合格的粮种盖红印,劣质的当场销毁,还能让百姓监督粮商。这样一来,既能让百姓放心,又能借势打垮太子安插的粮商,彻底断了他染指江南粮务的心思。旗官本就是来监督的,见咱们行事坦荡,自然不会再刁难,何苦去碰拉拢官员这个烫手山芋?”
八爷指尖着舆图边缘的丝绸包边。
那是若曦特意让人缝的,怕他翻图时被纸边划伤。
他的目光在两人间流转,明慧的急切、若曦的沉稳,都落在他眼里。
这些日子,明慧为了帮他,频频回娘家求助,郭络罗府的人也确实在治水时出过力。
而若曦,从伪造书信到私产垫付,每一次都能在关键时刻提出稳妥的法子,让他避开陷阱。
明慧见他迟疑,心中一急,上前一步屈膝,裙摆扫过地面的青砖,发出一声轻响,在安静的正房里格外清晰。
她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语气带着几分恳求。
“贝勒爷,若曦不懂朝堂深浅。郭络罗府的人脉不用,难道要靠十西爷?他虽与您亲近,可毕竟年轻。阿玛说了,只要旗官松口,江南盐商愿意捐出十万两白银,补贴收粮局的粮种采购,这样既能解燃眉之急,又能让您在皇阿玛面前多一份政绩。”
说到最后,她抬眸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声音也轻了些。
“爷的心意我知晓,但我身为嫡福晋,不能只做个守空房的摆设,每日只知插花、绣活,连帮您分担的忙都做不到。这郭络罗家的人脉,是我唯一能为您做的事了。”
若曦望着明慧紧攥帕子的手。
那块素色杭绸帕子,边角己被捏得发皱,指尖泛白,显然是急得用了力。
她心中忽然一软,想起前世郭络罗家在雍正年间被抄家的结局。
亦想起明慧前世的结局。
明慧此刻满心都是帮八爷,却不知这份急切,或许会为自己和家族埋下祸根。
若曦放缓了语气,声音放柔了些。
“福晋,越是急着扳回局面,越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太子和西爷都在盯着咱们,稍有不慎,就会落入他们的圈套。十西爷虽年轻,却是皇阿玛宠爱的皇子,去年西征时立了功,皇阿玛对他多有赞许。让他以巡查粮务、安抚百姓的名义去江南,旗官是皇阿玛的人,不敢不卖十西爷面子。”
“而且,盐商见是皇子亲自来,也会愿意听他调停,不会再执着于宴请之事。这样既不会落人口实,又能稳妥解决粮种和账目问题,还能让皇阿玛觉得八爷懂得兄弟同心,这才是万全之策。”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至于郭络罗府的心意,你可以跟你阿玛说,待江南粮务稳定后,八爷会亲自登门致谢,也会在合适的时机,向皇阿玛举荐盐商总会为民生助力,这样既不辜负郭络罗家的情分,又不会让他们过早卷入党争,岂不是更好?”
话音刚落,屏风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咳,那是苏克萨哈的声音。
苏克萨哈是八爷的贴身侍卫,负责府中安全,平日里沉默寡言,只有在察觉府中有眼线窥探时,才会用咳嗽示意。
八爷眸色一沉,捏着玉笔的手紧了紧,笔杆上的温润仿佛也染上了几分冷意。
他抬眼看向明慧,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就按若曦说的办。明慧,你现在就去拟信给你阿玛,让盐商会长暂时不要动。”
明慧怔怔望着八爷,嘴唇动了动,像是还想争辩,可看到他眼底的沉郁,终究把话咽了回去。
她咬了咬唇,指尖轻轻划过案上的烫金拜帖,那上面的“江南盐商总会”朱印,此刻像是成了笑话。
良久,她才躬身应道:“是,爷。”
转身时,鬓边步摇的珍珠坠子相互撞击,发出细碎的声响,像藏在失落里的叹息。
她走到门口,忽然回头望了眼案上的舆图,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记,是八爷的夺嫡之路,每一笔都浸透着他的心血。
可她却觉得,自己离这条路越来越远了。
她想靠家族的力量帮他,却总被若曦所谓的稳妥拦住。
她想做个能为他分忧的嫡福晋,却连一次被认可的机会都没有。
正房内,烛火依旧跳动。
八爷拿起若曦递来的参茶,温热的茶汤滑入喉咙,驱散了几分郁气。
他看向若曦,语气带着几分感慨。
“明慧也是急糊涂了,郭络罗家的心意虽好,却太容易被人利用。”
若曦淡淡的点了下头,没有再说什么。
烛火映着两人的身影,在墙上投下相依的轮廓。
八爷知道,夺嫡路上只要有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
而若曦,总能在他快被急切冲昏头脑时,拉他一把,让他守住最关键的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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