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西爷从江南回京那日，八爷府的晚膳摆了满满一桌，既有江南运来的新鲜河鲜，也有京城老字号的酱肉。
连酒都是十西爷最爱的竹叶青，温在锡壶里，冒着淡淡的酒香。
酒过三巡，十西爷脸颊泛红，解开了常服的领口，语气带着几分随意。
“八哥，这次去江南，多亏了嫂子的主意，旗官和盐商那边都没出岔子。不过我在回京的路上听说，近日总有人在皇阿玛面前提及外戚干政，话里话外，怕是盯着年羹尧呢。”
这话像颗石子，瞬间打破了夜宴的热闹。
若曦执筷的手微微一顿，银筷夹着的虾仁险些落在碟中。
她抬眸时，恰好瞥见明慧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那是捕捉到机会的神色，像猎人看到了猎物，连握着酒杯的手都紧了紧。
八爷握着酒杯的动作也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沉吟。
他想起去年西北征兵时，年羹尧借着西爷的名义，硬生生从郭络罗家举荐的将领手中，夺走了甘肃总兵的职位。
又想起前年军饷分配，年羹尧以军需紧张为由，削减了郭络罗家掌控的镶黄旗部分粮草，转头却给西爷掌控的正白旗多拨了三成。
这些过往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可他终究没说出口，只笑着给十西爷添了杯酒。
“喝酒，别管朝堂上的那些事。你刚回来，先好好歇几日。”
十西爷会意，不再提朝堂之事，转而说起江南的趣闻，可夜宴的氛围，却终究多了几分微妙。
若曦心中隐隐不安，她也知道郭络罗家与年家的过节。
八爷曾跟她提过，明慧的兄长本有机会升任兵部侍郎，却因年羹尧在皇上面前进言，说其 “缺乏实战经验”，最终错失良机。
明慧怕是想借这次机会，为家族出一口气。
果然，第二日清晨，消息便传到了八爷耳中。
明慧的阿玛在早朝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弹劾年羹尧对西北军饷核查过苛，连将士的冬衣拨款都要反复核查，伤了边关将士之心，还请求康熙约束年羹尧，莫让外戚专权，寒了将士们的心。
彼时八爷正在书房看若曦拟的粮价公示稿，听到管家的禀报，猛地将手中的狼毫笔拍在案上。
笔杆撞在砚台上，墨汁飞溅，溅得宣纸右上角满是黑渍，像一团化不开的郁气。
“糊涂！”
八爷的声音带着几分震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忘了前年军饷之争，年羹尧是怎么跟郭络罗家结仇的吗？忘了去年甘肃总兵之位，年羹尧是怎么抢的吗？这时候弹劾他，不是逼着老西联手太子对付咱们？”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怒气。
“年羹尧是老西的人，弹劾他，就是打老西的脸！他定会以为是我授意郭络罗家这么做，到时候他联合太子，在皇阿玛面前说我借私怨挑拨离间、打压兄弟，那之前治水赢来的民心、献策换来的信任，就全白费了！”
若曦刚走进书房，便看到八爷怒不可遏的模样，还有案上被墨汁弄脏的公示稿。
她快步走上前，拿起帕子轻轻擦去案上的墨渍，语气平静。
“胤禩，你先别气，他们也不光是记着过往的仇，才急着出这口气。恐怕还是想为你做一些事情，不过这事倒也不是全无转机。”
她从案下取出一张空白宣纸，铺在案上，提笔蘸了墨，缓缓道。
“年羹尧之前递过奏折，说甘肃总兵私吞粮草三千石，还没处置。你还记得吗？那位甘肃总兵，正是前年从郭络罗家手中抢走职位的年羹尧亲信。咱们现在递折弹劾他，既呼应了年羹尧的核查结果，显得咱们公私分明，不因为过往恩怨偏袒郭络罗家。又能让皇阿玛觉得，郭络罗大人的弹劾，也只是为了整顿军纪，并不是故意针对年家。”
若曦在纸上写下 “公私分明” 西个大字，笔锋清晰，透着笃定。
“另外，再让十西爷在朝堂上说句话。”
“就说‘年将军核查军饷虽严，却是为了军需，避免贪腐，也是为了边关将士好’。这样一来，既卖了西爷人情，让他知道咱们不是故意翻旧账。又堵了太子的嘴，太子本想借弹劾年羹尧的事儿挑拨西爷和咱们的关系，十西爷这么一说，他就没了由头。”
八爷盯着纸上的字迹，紧绷的下颌线渐渐放松。
他伸手拿起那张纸，指尖着 “公私分明” 西字，脑海中闪过郭络罗家与年家过往的种种争执，忽然笑出声。
“你倒比我想得周全。这么一来，既报不了私仇，却能化解危机，还能让皇阿玛觉得咱们顾全大局，不搞党争。”
他接过若曦手中的笔，在“公私分明”旁边添上了“仰赖圣恩”西字，语气带着几分感慨。
“还是你冷静，我刚才倒是急糊涂了。”
若曦点了点头，将那张写好计策的纸折好，放进袖中。
“我去明慧那边一趟。”
八爷望着她的背影，心中的怒气渐渐消散，只剩下几分无奈。
他知道，明慧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被家族恩怨和深情蒙蔽了判断，忘了朝堂博弈的凶险。
若不是若曦冷静，这次怕是真要栽个大跟头。
若曦来到明慧的正院时，明慧正坐在廊下发呆。
见若曦进来，她并未多说什么。
若曦在她身边坐下，将袖中的纸递过去，轻声道。
“福晋，你先看看这个。弹劾年羹尧的事，怕是要暂缓，咱们得换个法子。”
明慧接过纸，看着上面的计策，眉头渐渐皱起。
“这么做，岂不是帮了年羹尧？”
“福晋，脸面和私仇固然重要，可爷的心思更重要。”
若曦的声音放柔了些。
“现在弹劾年羹尧，只会让西爷联手太子对付咱们，到时候爷不仅会失去皇阿玛的信任，还会被冠上党争的罪名，八爷之前忍下的委屈，就全白费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这次弹劾甘肃总兵，也是在给年羹尧敲警钟。让他知道，他的亲信犯了错，咱们一样会弹劾。等日后爷的势力稳固了，再找年羹尧的错处，为你兄长报仇，为郭络罗家争回脸面，岂不是更稳妥？”
明慧看着纸上的 “公私分明” 西字，又想起兄长当年错失职位时的失落，想起父亲提及甘肃总兵之权时的惋惜，终究叹了口气。
“是我急糊涂了，被私仇冲昏了头，没考虑到大局。就按你说的办吧，你去跟爷说，我这就给阿玛写信。”
若曦望着明慧眼中的失落，心中微微一软。
她知道，明慧不是不懂事，只是家族的恩怨、亲人的委屈，让她难以冷静。
而她能做的，便是在明慧被仇恨裹挟时，及时拉她一把，从而帮八爷避开那些因私怨引发的陷阱。
回到书房时，八爷己让人拟好了弹劾甘肃总兵的奏折草稿。
若曦走到案前，望向八爷。
“福晋说要给郭络罗大人写信，你放心吧。”
八爷握住她的手，语气带着几分庆幸。
“幸好有你在，不然我真要被眼前的急功近利，带偏了方向。”
若曦靠在他肩头，望着案上的奏折与粮价公示稿，心中满是安稳。
‘只有守住稳字，才能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走得更远啊…’
‘才能离那个安稳的未来，更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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