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阔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时,帖木儿正用银壶往她的手背上倒圣水。冰凉的液体顺着指缝往下淌,混着从银环里渗出的血珠,在腕间汇成细小的溪流。圣水本该是洁净的,可她闻到一股淡淡的腥气,像掺了陈年的血。
“公主别怕,”帖木儿的声音像裹着蜜糖的冰,指尖在她腕上的银环上轻轻,“萨满祭坛的圣水,能洗去‘尘秽’,保您一路平安。”他特意加重了“尘秽”两个字,目光扫过她藏在袖袋里的狼骨——那是哈桑昨夜塞给她的,骨头上刻着行小字:“祭坛地砖下有前尘事。”
阔阔真垂下眼睫,任由圣水打湿衣袖。她知道这不是祈福,是监视。昨夜铜镜碎裂后,帖木儿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笼里的鸟,翅膀上的伤还没好,却总想往外飞。阿古拉替她整理裙摆时,指尖悄悄往她掌心塞了片晒干的艾草——这是她们的暗号,若祭坛里有异动,就用艾草的气味传递消息。
祭坛在皇宫最偏僻的西北角,黑色的帐篷像只匍匐的巨兽,帐顶的青铜狼头在晨光下闪着冷光,嘴里叼着的锁链垂到地面,链环上刻满了星纹符咒,和银环内侧的纹路一模一样。阔阔真踩着锁链走过时,链环发出“哗啦”的响,像有无数冤魂在底下哭。
“里面的萨满是‘通天巫’的后人,”帖木儿的黑袍扫过锁链,“活了九十岁,能听见腾格里神的旨意。当年忽必烈陛下征战大理,全靠他占卜才逢凶化吉。”
阔阔真没接话。帐篷门口的石板上刻着巨大的六芒星,星芒末端嵌着六块暗红色的石头,像凝固的血。这图案和元明月记忆里的祭阵重叠在一起,连白骨针插着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掀开帐帘的瞬间,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混着柏香和硫磺的味道,呛得人发晕。帐篷里没有窗户,中央的火塘燃着幽蓝的火苗,照亮了西周悬挂的兽骨——狼头的眼窝塞着红宝石,熊爪上缠着女人的发丝,鹰隼的翅膀展开,骨缝里刻着“北辰珠”三个字。
高台上的萨满穿白袍,脸上画着红白相间的纹路,指甲长得像鹰爪,垂在膝盖上轻轻晃动。他没看帖木儿,目光首首落在阔阔真的银环上,瞳孔里映出幽蓝的火光:“珠子裂了几道了?”
“回大巫,第五道。”帖木儿躬身行礼,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陛下说,要在出发前让它裂第二次,用72个宫女的血喂它。”
72个宫女?阔阔真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摸向腰间的绢帕,里面裹着阿古拉偷偷抄的名单——近三个月宫里失踪的宫女,正好72个。原来她们不是病死了,是成了北辰珠的养料!
萨满突然笑了,笑声像破旧的风箱:“72个?上次用了72个,只让珠子裂了两道。这次得用‘带印记的’,才有足够的‘灵气’。”
带印记的?
阔阔真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她猛地想起阿古拉的胎记——青灰色的,形状和北辰珠的裂痕一模一样。还有那些黑袍人,那些守珠人,她们的腕间都有同样的印记!帖木儿要的不是普通宫女,是像阿古拉一样,天生带着“守珠印”的人!
“大巫说的是。”帖木儿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老奴己经让人去查了,宫里还有13个带印记的宫女,足够让珠子裂到第七道。”
13个?阔阔真的指甲掐进肉里,血珠滴在裙摆上,洇出细小的红点。阿古拉会不会是其中一个?她想起昨夜阿古拉抱着被子发抖的样子,想起她总说“娘说这印记是吉兆”——原来所谓的吉兆,是成为献祭的备选品!
火塘里的柏木“噼啪”爆了个火星,照亮了萨满袍角的刺绣——那是幅星轨图,和忽必烈密室里的星图惊人地相似,只是在波斯圣火坛的位置,绣着个小小的银环。
“拓跋氏的血脉,果然不一样。”萨满突然开口,目光像黏在阔阔真的银环上,“当年元明月的珠子,裂到第三道就卡住了,还是用了三个带印记的侍女才撬开。”
元明月!
阔阔真借着弯腰系鞋带的动作,悄悄往供桌下钻——供桌是用整块松木做的,桌腿粗壮,正好能藏住一个人。哈桑昨夜说的“地砖下埋着东西”,应该就在这附近。
供桌下积着厚厚的灰尘,混着些干枯的草药渣,闻起来像极了阿古拉母亲留下的药包。她的指尖摸到地砖的缝隙,这里的砖比别处的松动,边缘还沾着点新鲜的泥土,像是最近被人挖开过。
透过桌腿的缝隙往外看,阔阔真的呼吸瞬间停滞——
祭坛的地砖上,竟刻着幅模糊的图案!
不是符咒,不是星轨,是辆翻倒的马车,坠在陡峭的悬崖边,车轮还在转动,车厢里滚出颗珠子,正是北辰珠!
是元明月!是她坠崖的画面!
原来这祭坛从北魏时就存在,元明月的悲剧根本不是意外,是被提前刻在砖上的宿命!那些带印记的侍女,那些裂珠的鲜血,都是早就写好的剧本!
她的指尖顺着图案的边缘摸索,突然触到块松动的砖。轻轻一抠,砖面就翘了起来,露出下面的暗格——里面没有金银,只有块巴掌大的兽皮,上面用突厥文写着几行字,墨迹己经发黑,像干涸的血。
是元明月的字迹!和她在记忆碎片里喊“不是我”时的笔迹一模一样!
“帖木儿先祖设的局,用73个祭品喂沙灵,实则是为了打开‘星轨枢纽’……”
“火坛下的通道,需要北辰珠的碎片当钥匙……”
“带印记的人,不是祭品,是‘钥匙坯’,她们的血能让碎片成形……”
阔阔真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元明月早就知道了!她在坠崖前,把真相藏在了祭坛的地砖下!所谓的“带印记的人”,根本不是用来喂珠子,是用来锻造钥匙的材料!阿古拉的胎记,她的银环,都是这场阴谋的一部分!
“下面好像有动静。”萨满突然说,声音里带着警惕。
阔阔真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忘了。她看见帖木儿的靴子停在供桌前,黑袍的下摆扫过地面的灰尘,露出靴底的青铜马刺,上面刻着个极小的火纹符。
“大巫多虑了,”帖木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许是老鼠。”
他的脚往供桌下伸了伸,马刺擦过阔阔真的靴尖,冰凉的触感像毒蛇的信子。阔阔真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手里的兽皮被攥得皱成一团,边缘的毛刺刺进掌心。
火塘的火苗突然暗了下去,帐篷里的光线变得忽明忽暗。帖木儿转身要走,却在路过供桌时,不经意地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一根头发——是阔阔真的,刚才钻进来时蹭掉的。
他的手指捻着那根头发,在火塘的光线下晃了晃,嘴角勾起个诡异的弧度。
“公主的头发,怎么会掉在这里?”
萨满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头,脸上的红白纹路在暗光里像张蜘蛛网。
阔阔真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知道自己藏不住了,右手悄悄摸向靴筒里的匕首——那是阿史那氏同款的弯刀,哈桑说“必要时能劈开星纹”。
就在这时,帖木儿突然举起手里的匕首,刀身反射着火塘的光,照亮了供桌下的阴影。阔阔真在刀面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蜷缩着,像只受惊的兔子。
而透过刀面的反光,她看见帖木儿低头看过来的眼睛——
他的瞳孔里,竟布满了和北辰珠一模一样的裂痕!
不是比喻,是真的裂痕!像蛛网似的,从瞳孔中心蔓延到眼角,里面渗出淡淡的金色液体,像凝固的血,和珠子裂痕里渗出的东西一模一样!
阔阔真的大脑“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
帖木儿不是人!
或者说,他早就不是完整的人了!他的身体里,也藏着北辰珠的碎片,他和那些被献祭的新娘一样,都是珠子的“容器”!
难怪他能控制银环,难怪他知道珠子的秘密,难怪忽必烈那么信任他——他本身就是“活的北辰珠”!
匕首的反光里,帖木儿的嘴角咧开个残忍的笑。他没说话,只是用刀背轻轻敲了敲供桌的桌面,发出“笃、笃、笃”的声响,像在倒计时。
帐篷外传来阿古拉的尖叫,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阔阔真的心沉到了谷底——阿古拉被发现了。
萨满站起身,白袍扫过火塘,幽蓝的火苗窜高半尺,照亮了他藏在袖中的手——那只手上,也戴着银环,星纹的红痕比阔阔真的更深,像要滴出血来。
“第73个,”萨满的声音里带着狂热,“总算找到你了。”
供桌下的空间突然变得狭小,像要被西周的黑暗吞噬。阔阔真握紧匕首,看着帖木儿瞳孔里的裂痕越来越清晰,看着他举刀刺向供桌的动作,突然想起元明月兽皮上的最后一句话:
“星轨枢纽的钥匙,是‘活珠’的心头血。”
活珠……指的就是帖木儿!
她猛地举起匕首,不是刺向帖木儿,而是刺向自己腕上的银环!刀尖扎进星纹的缝隙,发出“咯吱”的响声,银环突然剧烈震动,像有无数根针在扎她的骨头。
“啊——”帖木儿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瞳孔里的裂痕突然扩大,金色液体顺着眼角往下淌。
萨满也被震得后退一步,白袍下的银环发出“嗡”的鸣响。
阔阔真抓住这个机会,猛地推开供桌,从下面滚了出来。她没看帖木儿和萨满,径首冲向帐篷门口,那里躺着昏迷的阿古拉,额头上有块淤青。
“公主!”阿古拉被惊醒,看见她手里的匕首和流血的手腕,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走!”阔阔真拽起她,匕首划破帐帘,阳光像潮水般涌进来,驱散了帐篷里的腥气。
身后传来帖木儿的嘶吼,还有萨满念咒的声音,像无数只虫子在耳边爬。阔阔真不敢回头,只顾着往前跑,阿古拉的手在她掌心里抖得厉害,腕上的胎记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
跑出很远后,阔阔真才敢回头看一眼。萨满帐篷的方向冒着黑烟,隐约能看见帖木儿站在门口,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像两颗活的北辰珠。
而她的手腕上,银环的裂痕里,也渗出了金色的液体,和帖木儿眼角的一模一样。
阔阔真突然明白,所谓的“73个祭品”,从来都不只是新娘。
帖木儿,萨满,所有戴着银环的人,都是这场横跨几百年的献祭的一部分。他们既是刽子手,也是祭品,用自己的血肉,喂养着那颗藏在时光深处的珠子。
她低头看着掌心的兽皮,元明月的字迹在阳光下渐渐变得清晰。下一个目的地,火坛下的星轨枢纽,越来越近了。
而帖木儿瞳孔里的裂痕,像一个无声的警告——想要打开枢纽,就得先面对这些“活珠”的反噬。
远处传来商队集结的号角声,低沉而悠远,像在催促,也像在哀悼。阔阔真握紧阿古拉的手,加快了脚步。她知道,从看见帖木儿瞳孔里的裂痕开始,这场游戏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要么成为第73个枯骨,要么,就让所有的“活珠”和“死珠”,一起碎裂在星轨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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