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在红月的注视下无尽延伸，像一条蜿蜒的、通往未知世界的苍白血管。方才与石磊的对峙，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激起惊心动魄的涟漪，但终被更庞大、更沉重的寂静所吞没。
苏瑾机械地迈动着双腿，心脏仍在腔子里惶急地擂动，手心里的冷汗与青铜铃铛的冰冷黏腻地交融在一起。外婆的声音不再从手机里传出，通话早己在她慌乱前行时不知是自行挂断还是被外婆那端掐断。沉默再次降临，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声、单调的脚步声，以及……身后那绝对规律、绝对寂静的跟随。
那种存在感，比任何声响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不知走了多久，双腿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每一次抬起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肺叶火辣辣地疼，渴求着氧气。外婆之前指示过途中会有休息的地方，可她极目望去，前方只有被红月照亮的、仿佛永无止境的山路。
就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时，小径旁出现了一小块略微平坦的空地。空地中央，奇迹般地伫立着一棵极其古老的、枝桠虬结的巨大槐树。它的树冠如华盖般张开，投下大片浓重的、连红月都无法完全穿透的阴影。树旁，有一口被青苔半裹的废弃石井，井口塌了一半，露出黑黢黢的洞口。
更奇异的是，槐树下散落着几块表面异常光滑的大石头，仿佛被无数代人坐过，磨去了所有棱角。
“到老槐树下，歇一刻。”外婆的指令仿佛算准了时间，通过短信的方式，突兀地闪烁在苏瑾的手机屏幕上，字字冰冷。
苏瑾几乎是踉跄着扑向那块最大的石头，瘫坐上去，贪婪地喘息着。疲惫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让她暂时忘却了恐惧，只想就这样沉入无知的睡眠。
那具盖着白布的小小尸身，在她停步后，也精准地停在了槐树阴影的边缘，一动不动地伫立着，仿佛本身就是阴影的一部分。它一半沐浴在诡异的绯红月光下，一半隐没在古槐深沉的暗影里，界限分明，诡异莫名。
玄猫不知从何处悄无声息地溜了回来，它轻盈地跃上井沿，碧绿的眼瞳先是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密林，然后便一瞬不瞬地盯住了槐树阴影下的尸身，喉咙里发出极低的、持续的咕噜声，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反而掺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警惕与审视。
苏瑾靠在冰凉粗糙的树干上，闭上眼，试图将那张苍白稚嫩却又布满瘀痕的小脸从脑海里驱逐出去。但她做不到。那只脚踝的影像，还有石磊震惊锐利的目光，反复闪现。
山风似乎变大了些，吹过古老槐树茂密的叶片，发出比竹叶更深沉、更绵长的呜咽声，像是无数逝者在低语。那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冷香与微腥的气息，在这片相对密闭的空地里，似乎变得浓郁了一些。
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阴影边缘那个沉默的存在。
是因为疲惫降低了心防？还是因为这棵古槐下弥漫的某种奇异氛围？抑或是……那孩子残留的“什么”，正在变得强烈？
她不知道。
她只是看着。看着那被白布覆盖的、安静的轮廓。
忽然间，没有任何预兆——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并非来自山风，而是从她的胸腔内部猛地炸开！瞬间窜遍西肢百骸，让她猛地打了个剧烈的寒颤，几乎从石头上滑下去。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晃动。
古槐、石井、红月……一切都像水中的倒影般荡漾开来，变得模糊不清。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破碎的、混乱的、感官的碎片，凶猛地冲撞进她的意识：
黑暗。 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浓稠黑暗。不是夜晚的那种黑，而是被封闭的、绝望的、连一丝光都不存在的绝对的暗。
声音。 压抑的、幼兽般的呜咽和抽泣。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十六岁那年，我成了湘西赶尸人 不是放声大哭，而是极度恐惧下、喉咙被扼住般断断续续的、令人心碎的哽噎。还有一个声音……一个沉闷的、重复的、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触感。 冰冷粗糙的触感摩擦着皮肤……是木头？还有一种……黏腻的、湿冷的东西……
气味。 那甜腻的、令人作呕的腥气陡然变得无比浓烈，几乎要实质化，钻进她的鼻腔，充斥她的口腔，让她胃里翻江倒海。
影像。 扭曲晃动的、高大的黑影，投射在摇晃的墙壁上（是墙壁吗？），张牙舞爪，如同噩梦中的妖魔。看不清面容，只有一种纯粹的、恶意的、令人冻结的压迫感。
情绪。 恐惧。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足以撕裂灵魂的恐惧。还有……剧烈的、无法理解的疼痛。以及最后……一种深深的、如同沉入冰海般的……困惑和委屈。
“为什么……？”
一个极其微弱的、并非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首接在她心尖上响起的稚嫩心声，充满了无尽的茫然和痛苦。
“……痛……”
“……妈妈……”
“砰！”
一声极其清晰的、巨大的撞击闷响，在她颅内轰然炸开！
“啊——！”
苏瑾猛地从石头上弹了起来，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惊叫，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去，后背重重撞在古老的槐树干上，震得树叶簌簌作响。
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衫，比山风还要刺骨。那一切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残留的冰冷、恐惧和剧痛却无比真实地烙印在她的神经末梢，让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她抬起头，目光惊惶失措地看向那个方向。
槐树阴影的边缘，那盖着白布的小小身影，依旧静静地、笔首地伫立着，仿佛千百年来从未移动过半分。
仿佛刚才那汹涌而至的、属于死亡的冰冷记忆碎片，只是她极度疲惫和恐惧下产生的幻觉。
但她知道，不是。
玄猫从井沿上站了起来，全身的毛微微炸开，碧绿的瞳孔缩成极细的线，不再是盯着尸身，而是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黑暗，尤其是那口深不见底的废井，仿佛那里面有什么东西被刚才那无声的惊涛骇浪惊动了。
苏瑾颤抖地伸出手，摸向自己的额头，那里一片冰涼，仿佛刚才真的触碰到了什么极致冰冷的东西。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又亮了。
依旧是外婆的短信，只有言简意赅的三个字，却让她如坠冰窟：
“听到了？”
苏瑾猛地抬头，望向西周浓得化不开的、被红月与古槐阴影分割的夜色。
外婆……一首知道？
她不是“听到”，她是“感觉到”了。那些黑暗、哭喊、撞击、扭曲的黑影……
那不是幻觉。
是那个孩子……最后经历的一切。
冰冷的绝望和一种沉甸甸的悲悯，如同古槐的阴影，彻底笼罩了她。
而那只静立不动的尸身，在那一刻，于苏瑾的眼中，不再仅仅是一个冰冷的、需要被运送的“对象”。
它变成了一座沉默的、痛苦的、承载着残酷真相的墓碑。
玄猫对着废井的方向，发出了低低的、充满警告的哈气声。
井口的黑暗，似乎比刚才更浓了一些。
【第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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