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磊在原地伫立了许久,首到那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彻底消失在红月照耀的山路尽头,融入更深的黑暗里。
山风卷着冰冷的雾气掠过,带来那孩子身上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以及……更淡的、属于那个少女的、惊慌失措的气息。他紧握的木棍尖端,无意识地在湿软的泥地上划下一道深痕。
退伍返乡的这半个月,他本以为熟悉的家乡会是宁静平和的避风港,能慢慢洗去边境线上染上的风沙与血火气。他甚至在规划着,是用退伍金承包一片山塘养鱼,还是去镇上的消防队找个差事。
可今夜所见,彻底击碎了他对“平静”的幻想。
那绝非幻觉。
那盖着白布的、僵硬行走的小小身影。 那惊鸿一瞥的、绝非自然形成的狰狞瘀痕。 那部老旧手机里传来的、冰冷而洞悉一切的神秘女声。 那精准点破他家族秘辛、并提出诡异解决方案的对话。 还有……最后风送来的那声细微的刮擦异响和古怪腥气。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完全超出他认知范围、令人脊背发凉的世界。
军人的本能让他无法对此视而不见。那孩子身上的伤,明显是暴力所致!这是一个需要被揭露、被审判的罪行!可另一方面,那个打电话来的“外婆”所展现出的诡异能力和话语中隐含的警告,又让他心生极大的忌惮。她似乎深知某些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更黑暗的规则。
“赶路的人”、“回不了家的孩子”、“遗愿”、“不该过问的债”、“老坟山下的东西”……
这些词语在他脑中反复回响,拼凑出一个模糊而古老的传闻轮廓。一个他小时候听村里最老的老人喝醉后含糊提过、却从未当真的传说——关于深山里某些古老家族,掌握着一种引领亡者归乡的诡秘手段。
赶尸。
这个词如同冰锥,猝然刺入他的脑海,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荒谬!这怎么可能?
但如果不是,眼前这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责任感与巨大的好奇心,如同两条相互纠缠的毒蛇,在他心中激烈撕咬。放任不管,他军人的良知无法忍受,尤其是那孩子可能死于非命!但贸然介入,是否会如那个“外婆”所说,惹上甩不脱的“影子”,甚至给家人带来灾祸?
他想起了老爷子夜间痛苦的呻吟,想起了医院检查报告上“病因不明”那几个冰冷的字眼,又想起了“外婆”提出的那个诡异解决方案……
最终,他一咬牙,猛地转身,大步朝着石家坳的方向奔去。他需要求证。哪怕只是最荒诞的求证。
他没有回家,而是径首去了坳子最深处、独居在老猎屋里的五叔公家。五叔公是村里最年长的长者,年轻时走过脚(赶过马帮),见识最广,也最是迷信。
红月之下,他几乎是用拳头砸开了五叔公的木门。
昏黄的油灯下,五叔公听完他压抑着激动、尽量客观的描述(他隐去了手机通话和家族秘辛的部分),那张布满老年斑的脸在灯光下剧烈地抽搐起来,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莫问!莫再问咯!”五叔公的声音尖利而颤抖,干枯的手死死抓住石磊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那是司铃人!是苏家婆婆在‘送人’!撞见了要倒大霉的!快呸掉!把晦气呸掉!”
“司铃人?苏家婆婆?”石磊的心沉了下去。传闻,竟然是真的?
“是哩!是哩!”五叔公眼神涣散,仿佛陷入了某种恐怖的回忆,“老辈子传下来的手艺哩……引那些死在外头、怨气不平的魂灵归乡入土……摇不得的铃铛,走不得活人的路……招惹不起!那苏家婆婆,是最后一个司铃人咯,凶得很哩……”
“那孩子!那孩子身上的伤!”石磊急切地追问。
“伤?”五叔公猛地捂住他的嘴,力气大得惊人,眼中恐惧更甚,“莫问伤!那是死人的债!活人不能问!问了,债就跟你走了!甩不脱的!快走!快走!忘了今晚看到的!当个哑巴!当个瞎子!”
五叔公几乎是将他推出了门,然后砰地一声死死关上门,连油灯都吹熄了,仿佛门外有什么极致的恐怖。
石磊站在漆黑的院坝里,听着屋内五叔公压抑不住的、念经般的驱邪咒语,浑身冰冷。
五叔公的反应,比任何肯定的回答都更让他心惊。那不是玩笑,不是迷信,而是一种深植于这片土地骨髓里的、对某种未知力量的纯粹恐惧。
司铃人。苏家。送人。死人的债。
所有这些,都指向那个苍白惊恐的少女,和那个沉默的、盖着白布的小小身影。
责任感,在这一刻彻底压倒了疑虑和恐惧。
他不能放任不管。无论那是什么诡秘之事,那孩子身上的伤是真实的!他需要知道真相。他需要确保那个看起来同样被困在这场诡异行程中的少女的安全——尽管她似乎是“司铃人”一方的人。
而且,那个“外婆”最后说……“或许以后有用”?
这是一种暗示?还是另一种更深层的算计?
不再犹豫。石磊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他辨认了一下方向,那是通往更深山区、几个零星散落村寨的方向,也是那“一行”消失的方向。
他的军事素养在此刻发挥了作用。追踪痕迹、判断路径、利用地形隐匿身形,这些早己融入他的本能。山路崎岖,夜色浓重,但对他来说并非不可逾越。
他的速度极快,像一头沉默而敏捷的豹子,穿梭在红月与阴影交织的山林间。
渐渐地,他追上了。
远远地,他再次看到了那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正沿着一条更加偏僻、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径,蹒跚前行。红月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扭曲地投在荒草坡上,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孤寂与诡异。
他放缓脚步,利用树木和岩石隐藏自己,保持着一段距离,默默跟随。
他看到前方的少女脚步明显虚浮踉跄,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却仍在顽强支撑。他看到那具小小的尸身,依旧保持着那种绝对精准、绝对寂静的跟随。
忽然,他注意到,在那具小小尸身僵硬摆动的手臂旁,白布之下,似乎有什么细微的东西,在红月光下反射出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属于布料或皮肤的、冰冷的金属光泽。
那是什么?
石磊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那一点微光。
而就在他全神贯注凝视的那一刻,走在前方的少女,似乎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摇晃了一下,并非疲惫的踉跄,而更像是一种……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轻轻推搡般的失衡。
可她身后,空无一物。
只有那轮悬于中天的、冰冷窥视着的、暗红色的月亮。
石磊的后颈,瞬间掠过一丝冰凉的寒意。
【第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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