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磊如同一块融入夜色的岩石，隐蔽在一丛茂密的凤尾竹后，锐利的目光穿透枝叶间隙，紧紧锁定了前方那诡异而沉默的行列。少女的脚步愈发虚浮，每一次抬起都像是耗费着最后的力气，而那具小小的白色身影，却依旧保持着某种非人的、精准的平衡，亦步亦趋。
山风变得有些急躁，吹得草木不安地骚动。那轮红月似乎爬得更高了些，色泽也愈发深沉，像一只逐渐凝固的血瞳，冰冷地俯视着山间的一切。
就在这时——
一阵奇异的、并非来自风声的低沉呜鸣，毫无预兆地席卷过这片山林。那声音仿佛源自大地深处，又像是无数片树叶在同一瞬间以特定的频率震颤，形成一种低沉而辽远的和声。呜鸣声掠过树梢，掠过岩石，也掠过了僵立的石磊和蹒跚前行的苏瑾。
苏瑾怀中的手机屏幕倏地亮起，没有任何来电显示，只有一行字自动浮现，幽蓝的光映亮她苍白的下巴：
【让他跟着。】
字迹只停留了短短两秒，便瞬间消失，屏幕重归黑暗。
苏瑾猛地停住脚步，惊疑不定地环顾西周。是外婆？可她是怎么做到的？这漫山遍野的低鸣声，难道是……传信的方式？
没等她细想，另一件事发生了。
一首安静跟在她身后的那具小小尸身，在那阵低沉的呜鸣掠过之后，竟极其轻微地、几乎是难以察觉地顿了一下。那绝对规律、精准如机械的步伐，出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却足以让紧盯着它的石磊瞳孔骤缩的凝滞。
紧接着，覆盖尸身的白布靠近肩膀的位置，那片之前被石磊瞥见过一丝金属冷光的区域，似乎有微光极快地闪烁了一下，如同黑暗中一只冰冷的眼睛眨动，旋即熄灭。
玄猫猛地从苏瑾脚边的阴影里弓起身子，却不是对着石磊隐藏的方向，而是对着左前方一片漆黑如墨的密林深处，发出了极度警告的、近乎咆哮的低吼，全身黑毛炸开，仿佛感受到了比石磊更大的威胁。
这一切，几乎发生在同一瞬间。
石磊的心脏重重一跳。他知道，自己暴露了。不是被苏瑾发现，而是被那个无处不在、手段莫测的“外婆”察觉了。那低鸣、那短信、那尸身的细微停滞、那金属的微光、那玄猫异常警示的方向……这一切都透着难以言喻的诡谲。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隐藏。军人的干脆利落让他做出了决定。他从竹林后迈步而出，高大的身影陡然出现在红月的光辉下，步伐沉稳，却带着十足的警惕，走向苏瑾。
苏瑾听到脚步声，骇然回头，看到去而复返的石磊，脸上瞬间血色尽失，手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胸口的引魂铃，连连后退，几乎要撞到那具再次恢复静止的尸身上。
“你…你怎么又……”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石磊在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快速扫过她惊恐的脸，掠过那具盖着白布、此刻毫无异状的尸身，最后落在那只对着另一个方向低吼炸毛的玄猫身上。他举起双手，做了一个并无恶意的手势，声音低沉而尽量平稳：“我不拦你。我只是……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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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瑾完全不知所措了。外婆让她“让他跟着”？为什么？这个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浑身散发着迫人气息的兵哥，要跟着她们？这诡异的行程还要加入一个活人？
就在这时，那阵奇异的山林低鸣再次悠悠响起，这一次，似乎更清晰了些，仿佛就在他们头顶的树冠层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玄猫的低吼停止了，它甩了甩尾巴，碧绿的瞳孔冷冷地瞥了石磊一眼，那眼神竟似乎带着一丝……人性化的审视和勉强？它不再对着密林低吼，反而轻盈地跃上一块路边石，开始慢条斯理地舔舐爪子，仿佛刚才的紧张从未发生。
苏瑾看着石磊，又看看仿佛默认了一切的玄猫，想起外婆那诡异的指令，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荒谬感攫住了她。她似乎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她低下头，避开石磊探究的目光，用细若蚊蚋的声音挤出一个字：“……随你。”
说完，她不再看他，像是要逃避这令人窒息的气氛，转过身，几乎是逃跑般地继续沿着小径向前走去。引魂铃在她手中发出细微的、紧张的窸窣声。
那具小小的尸身再次启动，沉默跟上。
石磊抿紧嘴唇，目光在那片刚才玄猫警示过的、此刻依旧深不见底的密林阴影处停留了一瞬，那里安静得过分。然后，他迈开脚步，保持着三五步的距离，沉默地跟在了这一人一尸之后。
于是，在这湘西深山的红月之下，一条荒僻的小径上，组成了一支前所未有的、古怪到极点的行列。
最前面，是浑身紧绷、惊恐又疲惫的少女司铃人。 其后，是盖着白布、行走无声的幼童尸身。 再后，是步伐沉稳、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警惕的退伍军人。 队尾，是一只通体乌黑、碧眼幽光闪烁、时而融入阴影、时而跃上高处纵观全局的玄猫。
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声、风声、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仿佛来自山林本身的低沉呜鸣。
唯美与诡谲，恐惧与责任，在这支沉默的队伍里交织缠绕。
走了一段，一首沉默前行的尸身，那只垂在身侧、被白布覆盖的小手，随着僵硬的摆动，极其偶然地轻轻擦过了一旁垂下的、开满浅紫色小花的醉鱼草枝条。
刹那间，那些原本在月光下娇嫩可爱的紫色小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蜷缩、枯萎、变黑，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机。
这一幕，恰好落入了始终高度警惕的石磊眼中。
他的瞳孔，再次微微收缩。
而走在最前面的苏瑾，对身后这细微的变故一无所知。她只是觉得，周围的风里，那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似乎……
变淡了一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如同雨后腐烂木头般的陈旧水汽的味道，正从道路前方的黑暗里，隐隐约约地弥漫开来。
【第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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