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下山后的第三日，平安庙的晨钟敲得比往常晚了半刻。
不是寺里的僧人懒了，是桃灵儿折腾了半宿，半夜里用灵气催开了半树桃花，花瓣落得满禅院都是，小沙弥们天不亮就起来扫花，耽搁了晨课的时辰。此刻日头己升得老高，阳光透过老桃树的枝桠，在青石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桃花香，却少了往日里那道总带着清冷气息的身影，连风都显得慢了些。
桃灵儿蹲在禅院的门槛上，赤着脚，裙摆上沾着几片桃花瓣，手里捏着根狗尾巴草，有一下没一下地逗着路过的小蚂蚁。她盯着蚂蚁搬着比自己大两倍的面包屑，看了半晌，忽然觉得没意思，把狗尾巴草一扔，噘着嘴叹了口气。
“没劲。”
往日里这个时辰，她该在捉弄青玄了——要么往他的禅房窗台上摆上沾着露水的桃花枝，看他皱眉把枝子扔出来；要么趁他打坐时，偷偷在他身后的香炉里插一朵小野花，等他发现时，花瓣都落了他一肩。可如今禅房的门闭着，窗台上干干净净，香炉里的香燃得整整齐齐，连只敢在青玄面前探头的麻雀，都敢落在石桌上啄食残留的芝麻粒了。
“灵儿师姐，你又在偷懒呀？”
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是小沙弥觉慧。他背着个竹筐，筐里装着刚采的草药，路过禅院时，见桃灵儿蹲在门槛上发呆，忍不住笑着打趣。
桃灵儿抬头瞪了他一眼，从门槛上跳下来：“谁偷懒了？我在修行！”
“修行？”觉慧忍着笑，指了指她沾着泥土的裙摆，“修行还蹲在地上玩蚂蚁呀？”
“我那是在观察万物生灵，领悟天道！”桃灵儿梗着脖子狡辩，眼珠一转，忽然盯上了觉慧背上的竹筐，“你这筐里装的什么？是不是后山的野草莓熟了？”
觉慧连忙把竹筐往身后藏了藏：“不是，是住持爷爷让采的草药，治风寒的。野草莓还没红呢，再过几日才熟。”
“真的？”桃灵儿凑过去，鼻尖动了动，闻到竹筐里确实是草药的苦味，才悻悻地收回手，“没劲。”
她忽然想起上次青玄在的时候，她缠着他去后山采野草莓，青玄说“俗物扰心”，不肯去，她就趁他打坐时，偷偷摘了颗半红的草莓，塞到他嘴里。那草莓酸得他眉头皱成一团，却没吐出来，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说“酸。” 想到这里，桃灵儿忍不住笑出声，可笑着笑着，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那时候觉得青玄的眉头皱得好看，现在没人跟她拌嘴，连野草莓都变得没意思了。
觉慧见她一会儿笑一会儿叹气，摸了摸脑袋：“灵儿师姐，你是不是想青玄大师了？”
“谁想他了！”桃灵儿立刻反驳，声音却比刚才小了些，“我是觉得他不在，庙里太安静了，连个跟我斗嘴的人都没有。”
“可青玄大师在的时候，你总说他凶呢。”觉慧小声嘀咕，却还是被桃灵儿听见了。
“他本来就凶！”桃灵儿跺了跺脚，伸手扯了扯觉慧的僧袍袖子，“上次我不过是把桃花瓣撒在他经卷上，他就把我的桃花枝烧了，还说我聒噪！”
话虽这么说，她却想起那天青玄烧了桃花枝后，偷偷在桃树下放了颗用灵力温着的糖——那糖是山下镇上的糖人张做的，裹着层糯米纸，甜得像蜜。她当时还嘴硬说“谁要吃他给的糖”，却趁没人的时候，躲在树洞里偷偷吃了，连糯米纸都嚼得干干净净。
觉慧见她脸上的气鼓鼓慢慢变成了嘟囔，知道她是口是心非，便笑着转移话题：“对了灵儿师姐，昨天我听监院师傅说，青玄大师上次下山，救了雾隐镇的好多人呢。”
“哦？”桃灵儿立刻竖起耳朵，“怎么救的？那个怨煞很厉害吗？”
“听说可厉害了！”觉慧放下竹筐，坐在石凳上，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监院师傅说，雾隐镇的道士们设了好多阵法，都被怨煞破了，还有三个法师被怨煞缠上，差点丢了魂。青玄大师到了镇上，晚上就去了怨煞待的破庙，只说了句‘痴儿，回头是岸’，就见破庙里飘出好多金光，第二天那怨煞就不见了，被缠上的法师也醒了！”
桃灵儿听得眼睛发亮：“这么厉害？那青玄有没有受伤？”
“应该没有吧。”觉慧挠了挠头，“监院师傅说，青玄大师连僧袍都没脏，还在镇上的酒楼吃了素斋呢。对了，他还带了些雾隐镇的桂花糕回来，说要给我们当点心。”
“桂花糕？”桃灵儿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咽了咽口水，“他怎么没给我带？”
“青玄大师走的时候说，等他回来给你带。”觉慧笑着说，“他还说，你要是乖乖待在庙里，不闯祸，就多给你带两块。”
桃灵儿的脸一下子红了，嘴里嘟囔着“谁要他带的桂花糕”，心里却悄悄盼着他早点回来——不是为了桂花糕，是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像觉慧说的那样，连僧袍都没脏，是不是又像上次那样，回来时眼神里带着点淡淡的疲惫。
正说着，几个小沙弥端着木盆路过，盆里装着刚浆洗好的僧袍，见觉慧和桃灵儿在聊天，也凑了过来。
“觉慧师兄，你们在说青玄大师吗？”一个圆脸的小沙弥问道，他叫觉能，是寺里最小的沙弥，最崇拜青玄。
“是呀，在说青玄大师救雾隐镇的事。”觉慧点头。
“我也听说了！”觉能兴奋地说，“我听厨房的师傅说，青玄大师可厉害了，以前有次山下闹旱灾，村民们来求雨，住持爷爷让青玄大师去看看，他就去了山脚下的龙王庙，对着龙王像念了段经，第二天就下雨了！”
“还有还有！”另一个高个子沙弥接着说，“上次后山有只熊瞎子闯进来，追着小师弟跑，青玄大师正好路过，只抬手挥了挥，那熊瞎子就掉头跑了，连头都不敢回！”
小沙弥们七嘴八舌地说着青玄的事，有的是听师傅们说的，有的是自己亲眼见的，每一件都透着“厉害”两个字。桃灵儿坐在一旁听着，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她早就知道青玄厉害，却没想到他做过这么多事。她想起以前总说他“死气沉沉”，可原来他只是把厉害藏在心里，默默做着那些别人做不到的事。
“不过青玄大师虽然厉害，却一点都不凶。”觉能小声说，“上次我在后山迷路，天黑了不敢回来，是青玄大师找到我的。他把我抱在怀里，用灵力给我暖身子，还给我讲故事呢。”
“真的？”桃灵儿惊讶地问——她认识青玄这么久，还从没听过他讲故事。
“嗯！”觉能用力点头，“他给我讲了个小和尚救狐狸的故事，说只要心善，妖也能和人做朋友。”
桃灵儿的心轻轻动了一下——青玄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是花妖，却从来没说破？是不是因为觉得她心善，才一首容忍她的吵闹？她想起以前总担心自己是妖，会被寺里的和尚赶走，可青玄从来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就算她捉弄他、惹他生气，他也只是说“聒噪”“麻烦”，却从没真的伤害过她。
小沙弥们聊了一会儿，就被监院师傅叫去做功课了。禅院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桃灵儿一个人坐在石凳上。她看着青玄的禅房，忽然站起身，走到那道无形的禁锢前——青玄下山前设下的禁制，泛着淡淡的金光，把她困在桃树周围三尺之内。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禁制。指尖传来暖暖的触感，像被阳光晒过的棉花，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把她的手弹了回来。
“哼，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桃灵儿不服气地嘟囔着，调动起体内的灵气，朝着禁制推了过去。
灵气撞到禁制上，发出“嗡”的一声轻响，金光闪烁了一下，却纹丝不动。桃灵儿不甘心，又加大了灵气的输出——她百年的修行，灵气虽然纯净，却比不上青玄的深厚。只见禁制上的金光越来越亮，她的灵气像是石沉大海，连一点涟漪都没激起，反而被禁制反弹回来，震得她手臂发麻，胸口微微发闷。
“怎么这么厉害……”桃灵儿喘着气，收回手，看着自己发红的指尖，心里又气又佩服。她以前只知道青玄厉害，却没想到他的力量这么强——这道禁制明明看起来很简单，却连她全力冲击都破不了。
她忽然想起上次偷偷折桃花枝想跟他下山，被他发现时，他只是弹指烧掉了桃花枝，却没伤她的灵识。那时候她还觉得委屈，现在才明白，他不是不想伤她，是舍不得。他设下这道禁制，不是为了困住她，是为了保护她——他知道下山凶险，怕她偷偷跟去，遇到危险。
想到这里，桃灵儿的眼眶有点发热。她走到桃树下，伸手抱住粗糙的树干——这是她的本体，也是青玄一首守护的东西。她靠在树干上，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和青玄相处的点点滴滴：他坐在蒲团上打坐，她在他身边捣乱；他在月下漫步，她坐在树上跟他聊天；他给她讲修行的道理，虽然毒舌，却句句都在帮她……
“臭和尚，你早点回来好不好？”桃灵儿小声嘀咕着，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和牵挂，“我不跟你斗嘴了，也不捉弄小和尚了，你回来给我带桂花糕，我分你一半。”
风轻轻吹过，桃花瓣落在她的发间、肩上，像是在安慰她。禅房的门依旧闭着，香炉里的香燃尽了，留下淡淡的烟痕。阳光慢慢西斜，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落在满是桃花瓣的地上，像一幅安静的画。
傍晚的时候，慧明住持路过禅院，见桃灵儿靠在桃树下发呆，手里还捏着半块早上剩下的芝麻饼，忍不住笑着走过去：“灵儿，在想什么呢？”
桃灵儿连忙站起来，把芝麻饼藏在身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没、没想什么。”
慧明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青玄此次下山，虽然凶险，但他能力高强，不会有事的。你放心，他答应给你带桂花糕，就一定会回来。”
“谁担心他了！”桃灵儿撅着嘴，却还是忍不住问，“住持爷爷，青玄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快则七日，慢则十日。”慧明摸了摸她的头，“他临走前说，雾隐镇的事办完，会顺便去松鸣山看看杜鹃，那里的花开得正好。”
“松鸣山的杜鹃……”桃灵儿小声重复着，想起青玄下山前问住持“风景可好”，原来他真的是去“游玩”的——只是别人的游玩是赏景，他的游玩是顺便办完事，再赏景。
慧明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笑着说：“你要是实在无聊，就多练练修行。青玄临走前，给你留了本修行的小册子，放在你的树洞里了。”
“真的？”桃灵儿眼睛一亮，立刻跑到树洞前，伸手摸了摸——果然摸到一本用桑皮纸做的小册子，封面上没有字，却带着淡淡的墨香，是青玄的味道。
她翻开小册子，里面是青玄用毛笔写的修行口诀，字迹清隽有力，每一句下面都有注释，解释得通俗易懂。她知道，这是青玄特意为她写的——她修行时总有些地方弄不懂，问他的时候，他虽然毒舌，却会耐心给她解释，现在更是特意写了小册子，怕她没人指导，修行出岔子。
桃灵儿抱着小册子，靠在桃树下，心里暖暖的。她抬头看向山道的方向，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远处的山峰藏在云雾里，像青玄清冷的身影。
“臭和尚，你可要早点回来。”桃灵儿小声说，“我等着你给我带桂花糕，也等着你看我修行进步了，会不会夸我一句。”
风再次吹过，桃花瓣簌簌落下，落在小册子上，像是在替青玄回应她的期待。禅院里的钟声再次响起，带着淡淡的牵挂，飘向远方的山道，飘向那个正缓步走在松鸣山，看着漫山杜鹃的清冷身影。
而桃灵儿不知道的是，在她抱着小册子傻笑的时候，青玄正在松鸣山的山顶，看着平安庙的方向，指尖捏着一朵刚摘的杜鹃花，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柔和——他知道那个小丫头肯定在庙里闹，也知道她会偷偷冲击禁制，所以特意把禁制设得温和些，怕伤了她的灵识。他还特意让慧明告诉她，会带桂花糕回来，怕她待得无聊，忘了好好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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