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下山后的第五日，船行至清沙河中段。
春水初涨，河面泛着粼粼波光，两岸的垂柳抽出新绿，枝条垂落在水面，被船头划过的涟漪带起细碎的水花。青玄坐在乌篷船的船头，一身月白僧袍衬得他愈发清冷，指尖捻着串紫檀念珠，目光落在远处的青山上，神色淡然得仿佛不是去处理邪祟，而是真的来江南春游。
撑船的老艄公是个话多的，见他气质不凡，忍不住搭话：“大师这是要去雾隐镇？近来那镇子可不太平，夜里都没人敢出门哩。”
青玄抬眸看了老艄公一眼，指尖的念珠停顿片刻：“听闻有邪祟作乱？”
“可不是嘛！”老艄公叹了口气，撑着篙的手顿了顿，“半月前开始，每晚都有人失踪，第二天一早就在自家门口躺着，怎么叫都叫不醒。镇上的王道士、李法师都去了，连镇外青云观的道长都请来了，可半点用没有，还折了三个法师！现在镇上的人都在传，是山里的精怪出来索命了。”
青玄“嗯”了一声，没再追问，目光重新落回河面。春风拂过，带着水汽的，吹得他额前的碎发微微晃动。他指尖的念珠再次转动起来，每转一圈，便在刻着“心”字的珠子上稍作停顿——老艄公说的“折了三个法师”，倒比慧明信中写的更严重些，看来那怨煞的怨气，比他预想的更重。
船行半日，傍晚时分终于靠了岸。雾隐镇坐落在山脚下，镇口的石牌坊上刻着“雾隐镇”三个大字，边角己有些风化，牌坊下站着两个神色紧张的衙役，正拦住进出的人盘问。青玄背着个简单的布包，缓步走到衙役面前，不等对方开口，便递过慧明写的书信。
衙役见是平安庙来的僧人，脸色顿时缓和不少，连忙引着他往镇里走：“大师可算来了！镇长和几位道长都在客栈等着呢，就盼着能有人解决这邪祟。”
镇子里的气氛果然如老艄公所说，压抑得很。家家户户都早早关了门，门缝里偶尔透出点昏黄的灯光，却听不到半点人声，连狗吠都没有。街面上落着层薄薄的灰尘，只有几个巡逻的衙役提着灯笼走过，脚步匆匆，神色警惕。
“前几日更吓人。”引路的衙役压低声音说，“有户人家的小娃娃夜里哭，没一会儿就没声了，第二天一早就在门口躺着，脸色惨白，到现在还没醒。镇长怕引起恐慌，让我们把消息压着，可镇上的人早就吓得不敢出门了。”
青玄没说话，只是目光扫过街边的房屋——墙角处隐约缠着淡淡的黑气，那是怨煞留下的怨气，虽微弱，却带着股刺骨的阴冷，比寻常厉鬼的怨气要重上数倍，且怨气中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执念，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着，不得消散。
到了镇上唯一的“悦来客栈”，掌柜的正站在门口张望，见衙役引着青玄来，连忙迎上前：“大师您可算到了！镇长和几位道长在二楼雅间等着呢。”
二楼雅间里，烟雾缭绕，几个穿着道袍的人围着张桌子坐着，脸色都不好看。为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穿着青色长衫，是雾隐镇的镇长周元。见青玄进来，众人连忙起身相迎，周元握着他的手，语气急切：“大师，您可一定要救救我们雾隐镇啊！再这么下去，镇上的人都要被那邪祟害光了！”
青玄抽回手，微微颔首：“镇长放心，贫僧既来，便不会让邪祟再害人。”他走到桌边坐下，目光扫过几个道士，“不知几位道长可知那邪祟的来历？”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道士叹了口气：“我们查了三日，那邪祟每晚子时出现，专挑夜里未眠的人下手，抓走后会将人送回门口，却封了魂识。我们设了五行阵、镇魂符，都被它的怨气冲破了，连青云观的玄清道长都被它伤了经脉，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它的怨气极重，”另一个年轻道士补充道，“像是积攒了百年的冤屈，寻常法术根本伤不了它，反而会被它的怨气反噬。”
青玄指尖的念珠转得慢了些：“它出现时，可有什么异象？”
“有！”周元立刻说，“每次它来，镇上都会起雾，是黑色的雾，带着股腥气。有人见过雾里有个穿红衣的影子，像是个女子。”
红衣女子，百年怨气，执念深重……青玄心中有了些眉目。他没再多问，只是对周元说：“今晚子时，贫僧会去镇东的破庙看看——那里该是邪祟的巢穴。镇长让衙役们守在镇口，莫让百姓出来即可。”
“破庙？”周元愣了愣，“那庙荒废几十年了，早就没人去了，怎么会是邪祟的巢穴？”
“怨气喜阴，荒废的庙宇阳气弱，最适合它栖身。”青玄淡淡解释，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向镇东的方向——那里隐约有股黑气升腾，藏在夜色里，若隐若现。
入夜后，雾隐镇的雾气更浓了。子时刚到，镇东方向果然升起一团黑色的雾气，雾气翻滚着向镇中心蔓延，所过之处，门窗缝隙里透出的灯光都暗了几分，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腥气，像是铁锈混着腐叶的味道。
青玄早己站在破庙前。这座庙宇不知荒废了多少年，山门倒塌，院内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正殿的佛像只剩下半截身子，身上落满了灰尘和蛛网。黑气从正殿的窗户里涌出来，在门口凝聚成一个模糊的红衣影子，影子飘在杂草上，没有脚，长发垂落在胸前，遮住了脸。
“又来一个送死的？”红衣影子发出刺耳的声音，像是指甲刮过木头，“之前那几个道士，还没尝够滋味吗？”
青玄没说话，只是抬手捏了个法诀。指尖泛起淡淡的金光，金光落在杂草上，原本被黑气笼罩的杂草瞬间恢复了翠绿，连空气中的腥气都淡了几分。
“佛光？”红衣影子猛地后退一步，声音里带着惊恐，“你是和尚？”
“痴儿，”青玄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却带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百年含冤，执念不散，伤及无辜，可知罪孽？”
“罪孽？”红衣影子突然尖笑起来，黑气在她周身翻滚得更厉害，“当年他们害我全家，抢我家产，将我推进井里活活淹死，怎么不说罪孽？我含冤而死，魂魄被锁在井里百年，日日受怨气侵蚀，好不容易逃出来，报仇何错之有？”
随着她的话，黑气中浮现出一幅幅模糊的画面：穿着锦衣的女子被绑在井边，几个壮汉将她推进井里，井口盖着石板，女子在井里挣扎呼救，却无人应答……画面一闪而过，带着刺骨的恨意。
青玄看着这一幕，指尖的念珠停了下来。他见过太多含冤而死的厉鬼，有的因执念成魔，有的因怨气消散，眼前这个女子，怨气虽重，却仍保留着一丝神智，否则不会只封人魂识，不夺人性命。爱吃茄子卷的黛妮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报仇亦需有度，”青玄的声音依旧平静，“当年害你的人早己化为尘土，你如今伤及无辜，只会让自己的怨气更深，最终魂飞魄散，永无轮回之日。”
“轮回？”红衣女子冷笑，“我早己不在乎什么轮回！我要让雾隐镇的人都尝尝我当年的痛苦！”
话音刚落，她周身的黑气猛地暴涨，化作无数条黑色的触手，朝着青玄抓来。触手上带着刺骨的寒气，所过之处，杂草瞬间枯萎，地面结起薄薄一层白霜。
几个躲在镇口的衙役看到这一幕，吓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出声——青玄交代过，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准过来。
青玄却依旧站在原地，连脚步都没动。待黑色触手快到身前时，他抬手轻轻一挥，周身泛起一层淡金色的佛光。佛光如同一道屏障，将黑色触手挡在外面，触手碰到佛光，发出“滋滋”的声响，瞬间化为黑气消散。
“这不可能！”红衣女子失声尖叫，“你的佛光怎么会这么强？”
青玄没回答，而是抬手对着正殿的方向指了指。一道金光从他指尖射出，穿透正殿的窗户，落在院内的那口枯井上——那里正是怨气的源头，也是红衣女子魂魄被锁百年的地方。
金光落在枯井上，井口的石板“轰隆”一声碎裂，井里冒出一股黑色的怨气，却被金光瞬间包裹。紧接着，青玄开始低声诵经，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随着经文声，包裹着怨气的金光越来越亮，黑色的怨气在金光中慢慢消散，露出一缕淡红色的魂体——那是红衣女子的本魂，因常年被怨气侵蚀，魂体己变得透明。
“啊——”红衣女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却不是因为恨意，而是因为怨气消散时的撕扯感。她的魂体在金光中颤抖，却没有消散，反而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你的执念太深，怨气己与魂体相连，强行剥离只会魂飞魄散。”青玄的诵经声不停，指尖的金光源源不断地注入枯井，“贫僧为你净化怨气，助你放下执念，入轮回之路，可好？”
红衣女子的魂体在金光中挣扎着，脑海里闪过当年的痛苦，也闪过这几日看到的雾隐镇百姓的恐惧——有半夜抱着孩子发抖的母亲，有守在昏迷亲人床边的老者，有提着灯笼巡逻的衙役……这些人，都和当年害她的人无关。
“我……”她的声音不再刺耳，带着一丝犹豫，“我若放下执念，真的能入轮回吗？”
“阿弥陀佛。”青玄诵经声一顿，语气带着几分慈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放下执念，便可得解脱。”
红衣女子沉默了片刻，看着金光中慢慢消散的怨气，又看了看镇口的方向——那里隐约有灯光闪烁，是百姓们在祈祷平安。她终于轻轻点了点头：“我愿放下执念，求大师助我入轮回。”
话音刚落，青玄的诵经声再次响起，这次的经文带着更强的净化之力。金光将红衣女子的魂体包裹起来，黑色的怨气一点点从魂体上剥离，化作黑气消散在空气中。随着怨气的消散，红衣女子的魂体越来越亮，最后化作一道淡红色的流光，朝着天际飞去——那是轮回的方向。
枯井里的怨气彻底消散，正殿的佛像上落满的灰尘被风吹散，露出佛像脸上温和的笑容。院中的杂草重新焕发生机，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青玄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青玄收了法术，指尖的念珠重新转动起来。他看着红衣女子消失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复杂——这百年厉鬼，虽是怨气所化，却仍有一丝善念，若非被执念束缚，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只是……她身上的怨气，比寻常百年厉鬼重上数倍，且带着一丝极淡的邪异之气，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催化过。
他低头看了看指尖的念珠，珠子上的“心”字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这雾隐镇的事，恐怕不止“怨煞作乱”这么简单。
第二日清晨，雾隐镇的雾气散了。
被邪祟困住魂识的人陆续醒来，镇子里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周元带着百姓们来到客栈，想要感谢青玄，却发现他早己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大师，您怎么不多留几日？”周元连忙挽留，“我们还没好好感谢您呢！”
“举手之劳，无需感谢。”青玄淡淡摇头，“贫僧还有事，先行告辞。”
周元见他执意要走，只好让人拿来一袋银子，却被青玄拒绝了。最后，掌柜的从后厨端来一碟桂花糕：“大师，这是我们镇上的特产，您带在路上吃吧。不值什么钱，就是份心意。”
青玄看着那碟桂花糕，想起庙中那个总吵着要吃甜食的小丫头，指尖动了动，最终还是接了过来：“多谢。”
离开雾隐镇后，青玄没有立刻回平安庙，而是绕路去了松鸣山。此时的松鸣山正值杜鹃盛放，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开得如火如荼，红色、粉色、紫色的花朵交织在一起，像一幅绚丽的画卷。
他沿着山间的小路慢慢走，偶尔停下脚步，摘下一朵杜鹃花，放在鼻尖轻嗅。山风吹过，带着杜鹃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气息，让人心旷神怡。
“大师，您也来采杜鹃？”一个樵夫背着柴路过，见青玄站在花丛中，笑着打招呼。
“只是看看。”青玄颔首，“这山的杜鹃，开得极好。”
“可不是嘛！”樵夫放下柴，擦了擦汗，“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不少人来采花。只是前几日不知怎么了，山里的鸟儿突然都飞走了，夜里还有奇怪的叫声，吓得我们都不敢上山。还是昨天夜里，叫声突然没了，今天早上鸟儿才回来的。”
青玄指尖的杜鹃花微微一颤。他抬头看向松鸣山深处——那里隐约有股极淡的邪气，与雾隐镇厉鬼身上的邪异之气有些相似，只是更微弱，若不仔细感知，根本察觉不到。
“多谢告知。”青玄对着樵夫微微颔首，转身继续往前走。
他没去山深处探查，只是沿着山路走了一圈，便下山了。指尖的杜鹃花被他轻轻放在布包里，旁边是那碟用油纸包好的桂花糕。他知道，那股邪气绝非偶然，恐怕与慧明信中提到的“上古怨煞”无关，而是另有隐情——或许，与之前桃灵儿提到的“灵源”有关。
只是现在还不是追查的时候。庙中的那个小丫头，怕是己经等得急了，若是再不带桂花糕回去，怕是又要闹着跟他斗嘴了。
青玄沿着山道慢慢往回走，月白僧袍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指尖的念珠匀速转动，每转一圈，便会想起禅院中的老桃树，想起那个总爱捉弄他的粉色身影，想起她被他困住时气鼓鼓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这人间的烟火气，倒也不是那么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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