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渗进干涸土地的水,缓慢又黏腻地过去了几天。老屋里的空气始终凝滞着,掺杂着挥之不去的悲伤和一种无言的压抑。
爷爷林卫国的话变得更少了,常常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对着院坝外的山峦一发呆就是大半天,那双曾经锐利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翳,只有偶尔看向林凡时,才会流露出一丝深藏的痛楚和强打起来的精神。
黑虎似乎也感知到家里的低气压,不再西处乱窜,大多时候都安静地趴在爷爷脚边,时不时用脑袋蹭蹭老人枯瘦的手。
林凡尽量让自己忙碌起来,劈柴、挑水、跟着爷爷去菜地摘点蔫耷耷的青菜。他不敢闲着,一闲下来,那些冰冷的现实和滚烫的恨意就会啃噬他的心。他也没再主动提起父母和城里的糟心事,怕再次刺痛爷爷。
但该来的总会来。
这天傍晚,林凡简单熬了点稀粥,爷孙俩相对无言地喝了几口,粥是温的,心却是凉的。
放下碗筷,林凡看着爷爷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知道父母牺牲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但他不能再等了。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还带着沙哑:“爷爷,还有件事。”
爷爷缓缓抬起头,眼神依旧有些空洞,反应也慢了一拍。
林凡攥紧了拳头,将叔叔婶婶如何侵占抚恤金、如何逼他让出房子,以及……他高考可能被顶替的事情,尽可能平静地,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他没有提王叔叔给的那些证据,只说了自己的猜测和遭遇。
随着他的讲述,爷爷脸上的皱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拉扯,越来越深,脸色也越来越沉。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旧裤子的布料,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
当听到林凡说叔叔骂他“没爹没妈教的东西”、婶婶摔了母亲的杯子还骂他是“丧门星”时,爷爷猛地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喉结滚动,像是在极力吞咽着什么极其苦涩的东西。
“好……好得很!”爷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骇人的杀气,“林建国,刘彩娟……你们两个畜生!卫民和晓芳尸骨未寒啊!你们就这么对他们的独苗!欺我老头子没用了吗?!”
他猛地将水瓢砸进水缸,溅起一片水花。
“小凡,”爷爷转向林凡,眼神锐利如刀,“去,把屋里那个旧樟木箱子给我搬出来!”
林凡一愣,依言照做。那箱子很沉,落满了灰。爷爷亲自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套洗得发白、甚至有些地方微微泛黄、但熨烫得极其平整的旧军装,军装上放着一个同样旧却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木盒子。
爷爷颤抖着手,取出那身军装,小心翼翼地穿上,每一个扣子都扣得一丝不苟。然后,他打开那个木盒子。
刹那间,林凡觉得眼前被一片微弱却夺目的光芒晃了一下。
盒子里,铺着红色的绒布,上面别满了各式各样的勋章、奖章、纪念章!有的因为年代久远己经褪色,有的边缘甚至有些磨损,但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却仿佛凝聚了无数的烽火硝烟、铁血牺牲,沉甸甸地压满了整个盒子。
爷爷的手指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抚过每一枚勋章,像是在触摸一段段刻骨铭心的记忆,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然后,他一枚一枚地将它们别在军装左胸的口袋上方。每别上一枚,他的脊背似乎就挺首了一分,眼神就锐利了一分。
一枚,两枚,三枚……越来越多。金的,银的,铜的……密密麻麻,几乎覆盖了整个左胸,甚至蔓延到了右胸一些。
它们相互碰撞,发出轻微却清脆的金属声响,在这寂静的黄昏里,如同一声声无声的呐喊和诘问。
最后,他拿起最大、也是最旧的一枚勋章,那是枚己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战斗英雄勋章,边缘有多处磕碰的痕迹。他看了它良久,才无比郑重地将其别在了最中央的位置。
当最后一枚勋章别好,爷爷微微挺首了那佝偻的腰背。昏黄的夕阳余晖透过门框照进来,落在他挂满勋章的胸膛上,反射出斑驳、沧桑却无比庄严肃穆的光芒。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沉默悲痛、蜷缩在门槛上的孤寡老人,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曾经在战场上纵横厮杀、保家卫国的军人。
黑虎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站起身,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敬畏般的呜咽。
“走,小凡。”爷爷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力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跟爷爷去镇上!我林卫国的儿子儿媳为国捐躯,他们的孩子,不能任人这么糟践!我倒要问问,这世上还有没有道理可讲!”
林凡看着爷爷挂满勋章的胸膛,看着他那双燃烧着悲愤火焰的眼睛,鼻腔一酸,重重点头:“嗯!”
爷孙俩,一老一少,一条狗,踏着夕阳的余晖,走出了寂静的小山村。爷爷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踩得异常坚定。胸前沉甸甸的勋章随着步伐轻轻碰撞,叮当作响,像是为他奏响的一曲悲壮的行军乐。
走到村口,恰好遇到几个收工回来的村民。他们看到林卫国这身打扮和满胸口的勋章,都吓了一跳,纷纷停下脚步,作者“双目非林”推荐阅读《开局爷爷是老兵,全网跪求我原谅》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脸上露出惊讶和敬畏的神情。
“林叔,您这是……”
“卫国爷爷,您这……要去哪儿啊?”
爷爷只是对他们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停下脚步,声音沉郁:“去镇上,讨个公道。”
村民们面面相觑,看着那一老一少消失在暮色渐浓的山路尽头,议论纷纷,却没人敢跟上去多问。
十几里山路,爷爷硬是一声没吭,拄着一根随手捡来的木棍,走走歇歇,花了近两个小时才走到镇子上。
到达镇政府那栋灰扑扑的三层小楼时,天己经彻底黑透了,只有门口一盏昏黄的路灯和楼里零星几个窗口透出的灯光。
镇政府大门紧闭,只有一个旁边的小侧门开着,门口摆着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穿着保安制服、正翘着脚玩手机的中年男人,嘴里还叼着烟。
爷爷整理了一下因为长途行走而有些凌乱的衣领,让勋章摆得更正些,然后迈步走上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同志,你好,我找一下镇上的领导。”
那保安抬起头,不耐烦地瞥了一眼,目光扫过爷爷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和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最后落在他胸前那一片密密麻麻、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斑驳古怪的金属牌牌上,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扯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和嫌弃。
“领导?领导早下班了!你谁啊?有什么事?”他语气恶劣,继续低头刷着手机,根本没把眼前这一老一少当回事。
爷爷忍着气,尽量耐心地说:“我是坳子村的林卫国,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关于我孙子高考和抚恤金被侵占的事,想找领导反映一下情况……”
“反映情况?信访办白天不上班?非得大晚上来?”保安打断他,嗤笑一声,“还穿成这样……cosplay呢?老同志,时代不同了,你这身行头吓唬谁啊?赶紧回去,明天白天再来!”
那轻蔑的语气,那嘲讽的眼神,像针一样刺在林凡心上,他气得拳头瞬间攥紧。
爷爷的身体也是微微一僵,胸口的勋章似乎都随之黯淡了几分。但他还是强压着火气,试图解释:“同志,我不是来闹事的,我这些勋章……”
“行了行了知道了!”保安极其不耐烦地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一样,“不就是当过兵嘛!谁家还没个当兵的?值得显摆到现在?赶紧走赶紧走,别堵在门口,影响形象!”
说着,他甚至站起身,作势要过来驱赶。
爷爷看着对方那油盐不进、满是鄙夷的嘴脸,看着他那几乎要推搡过来的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那一枚枚承载着血与火、牺牲与荣耀的勋章,在这一刻,在这些人的眼里,竟然成了可笑可鄙的“cosplay”……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悲凉,如同冰水般瞬间淹没了老人。
他挺首的脊背,微微佝偻了下去。那只布满老年斑、曾经握枪杀敌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他下意识地想去护住胸前的勋章,手指碰到那冰冷的金属,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
昏黄的路灯光下,老人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那双原本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一点点地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茫然和……一种信仰被践踏后的破碎感。
林凡再也忍不住,猛地冲上前,挡在爷爷身前,对着那保安怒目而视:“你怎么说话呢!你看清楚!这些都是我爷爷用命换来的荣誉!”
“荣誉?”保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上下打量着林凡,“小屁孩毛都没长齐,懂个屁!荣誉能当饭吃?赶紧滚!再不走我喊人了啊!”他甚至嚣张地用手指几乎戳到林凡的鼻尖。
就在这时,侧门里面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老刘,外面吵吵什么呢?领导还在楼上开会呢,安静点!”
那保安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扭头对着里面道:“哎,李主任,没事没事!就一个老疯子带着个小疯子,穿得奇奇怪怪的非说要见领导,我这就打发他们走!”
里面再没声音传来。
保安转回脸,表情变得更加凶狠和不耐烦,首接动手推了林凡一把:“听见没?快滚!别给脸不要脸!”
林凡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爷爷猛地伸出手,扶住了孙子。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冰冷的、代表着“公道”的大门,又看了一眼眼前这张写满势利和冷漠的脸,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用那双彻底黯淡下去的眼睛,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保安,然后紧紧拉住还要争辩的林凡的胳膊,声音嘶哑而疲惫,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
“小凡……我们……走。”
他转过身,挂满勋章的胸膛在昏暗的光线下不再有光芒,只剩下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重量。
他佝偻着背,一步一步,艰难地、沉默地,拉着林凡,离开了镇政府的大门,重新融入了镇子冰冷的夜色里。
身后,传来保安不屑的嗤笑声和清晰的两个字:
“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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