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声总算停了。
不是那种歇会儿又来的间歇，是真停了。山下敌军营地还在，可那股磨着刀、随时要扑上来的压迫感，好像淡了点。他们八成也被这突然的反击打懵了，得花时间舔舔伤口，重新盘算盘算。
阵地上，活着的士兵连庆祝的力气都没了。好多人首接瘫在又脏又臭的泥水里，或者战友尸体旁，胸脯起伏得厉害，大口喘着气，眼神空落落的，望着被硝烟染成灰黄色的天。捡回一条命的庆幸，早被累垮的身子和钻心的疼盖过去了。
空气里一股子怪味，硝烟、血腥、烧焦的糊味，还有说不清的内脏臭味混在一起，吸进肺里，带着铁锈似的甜腥，让人首想吐。
“救伤员！快！”我扯着嗓子喊，声音哑得快听不出来是自己的。耳朵还嗡嗡响，是被重炮震的。
还能动弹的人开始木木地忙活。救护队人太少，他们在废墟和尸体堆里踉跄着，翻找还有气的。惨叫声、哼哼声又成了阵地上的主打声，比枪炮声更让人心里发紧。药太缺了，尤其是吗啡和磺胺粉，卫生员只能简单包一包、止止血，好多重伤员怕是熬不过去了。
“统计伤亡…清理阵地…”我跟身边的石牛说，每说一个字都觉得嗓子像被砂纸磨过。张大河腿被弹片划了下，己经被抬下去了，幸好没伤着动脉。
石牛脸上糊着血、泥和汗，眼神却亮得很，是熬过极限后的那股亢奋劲。“司令，咱们…咱们顶住了！”他声音发颤，带着不敢信的劲儿。
我点点头，心里一点松快的感觉都没有。顶住了？或许吧。可代价呢？
我扫了眼这片阵地。曾经好好修的工事，现在成了炼狱焦土。战壕炸得一截一截的，机枪堡成了碎石堆，铁丝网跟被大手揉过的废铁丝似的，拧成一团。死人的身子以各种吓人的姿势扔得到处都是，灰蓝色的军装和土黄色的敌军尸体混在一起，几乎铺满了每一寸地。
初步的伤亡报告一点点凑过来，每个数字都像锤子似的砸在我心上。一营基本打光了，预备队残了，石牛的“剃刀队”也没剩几个。军官死得尤其多，连长、排长一级没了七成多。黑石军最能打的核心力量，这天的血战里，快耗光了。
“弹药…顺丰号送的弹药呢？”我猛地想起最后的指望。
“水娃子正带人用小舢板往岸上搬！但…但不多，主要是步枪子弹和手榴弹，机枪子弹没多少，炮弹…一发都没有。”王矿主脸上刚起来的点光又暗下去，“而且…顺丰号的钱管事说，这是能凑的最后一批了。三岛商会和刘氏彻底翻了脸，下了追杀令，他们的船以后很难再靠近了。”
最后一批…我闭上眼睛，吸了口满是死气的空气。杯水车薪，可总比没有强。
“马上发下去！先给机枪和还能扔手榴弹的人！”
这时候，那个带溃兵从侧翼杀回来的头目被带到我跟前。不是罗老歪，他前半夜的偷袭里受了重伤，还在后面躺着。来的是个看着就精干的汉子，叫胡西，以前是附近县保安团的排长，队伍打垮后自己拉了伙人。
“长官！”胡西给我敬了个不标准的礼，身上也全是血，“俺们听见这边打得凶，想着不能眼睁睁看鬼子把咱们最后这块硬骨头啃了，就带能打的弟兄冲过来了！没晚吧？”
“来得正好！胡排长，谢了！你们帮大忙了！”我使劲拍了拍他肩膀，心里清楚，他们这群散兵突然冒出来的那股气势，很大程度上冲垮了敌人最后一点进攻的心思。
“伤亡大不？”
“折了十几个弟兄，伤了三十多。”胡西脸一沉，“但值了！能跟着长官你们这样真打鬼子，死了也值！”
我让王矿主先去安置胡西的人，给他们弄点吃的和药。
最后，也是最让我犯嘀咕的，是那三架飞机。
“查清了吗？哪来的飞机？”我问刚从后面指挥部过来的参谋。指挥部也挨了发小炮弹，通讯时好时坏。
参谋摇摇头，脸上也满是纳闷：“司令，问过了，不是重庆那边的，也不是咱们知道的任何一路川军。那飞机老掉牙了，像是一战时的玩意儿，漆是新的，像是刚涂的。扔完炸弹扫了几梭子就走了，也没跟咱们联系。”
神秘飞机？老式双翼机？突然冒出来帮一把，又神秘消失？
这太邪门了。谁在暗地里帮忙？图啥？就因为看不下去？还是另有所图？这种抓不住摸不着的感觉，让我心里很不踏实。
但现在没工夫琢磨这个。眼前的坎还没过呢。
我硬撑着快散架的身子，沿着破破烂烂的阵地走。士兵们看见我，挣扎着想站起来，我摆摆手让他们歇着。看着那些年轻却刻满沧桑和害怕的脸，看着他们身上草草包的伤口和空瘪的弹药袋，我的心一个劲往下沉。
我们守住了，可代价是把继续守下去的本钱都赔光了。人、弹药、工事，几乎全打没了。敌人只是暂时退回去整队，他们的重炮还在，主力还在。下一次进攻，我们拿啥挡？
撤？放弃黑石城核心区，退到第二道防线？那意味着丢了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工厂、矿山，意味着之前的牺牲全白费了，也意味着更大的战略纵深…更要紧的是，这些快打残的部队，还能不能顺顺当当撤下去？
守？肯定是全军覆没。
我得赶紧拿主意。
“命令。”我停下脚，声音哑却带着不容含糊的劲，“各部原地休整，救伤员，收弹药，盯着敌军动静。连长以上军官，一小时后到后面临时指挥部开会。”
我知道，不管选哪条路，都难走得很。
（第三十一章 完）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他造军火的，你惹他干嘛？(http://www.220book.com/book/7QC9/)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