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指挥部设在个半塌的矿洞里,潮乎乎的,还冷。就几盏马灯晃悠着,把每个人脸上的累、愁和绝望照得忽明忽暗。烟味呛得人首掉眼泪,可没人顾得上擦。
能来的军官都来了,个个带伤,军装破破烂烂。有的头上缠着渗血的绷带,有的胳膊吊在胸前。张大河被人用担架抬进来,靠在洞壁上,脸白得像纸,眼睛倒是还睁着。王矿主、石牛、水娃子,还有刚立了功的胡西,全到齐了。空气沉得能拧出水来。
“情况,大伙儿都清楚。”我开口,嗓子哑得厉害,每说一个字都像刀割,“鬼见愁阵地,基本打光了。兵,没剩几个。子弹,快见底了。炮,哑巴了。工事,平了。”
我每说一句,底下人的头就往下低一点。这些都是他们亲眼见的,血淋淋的实在事儿。
“山下那帮龟孙子,”我顿了顿,用了这个不怎么文雅、但这会儿最解气的词,“他们就是暂时缩回去了。重炮还在,兵比咱们多十倍。下一次进攻,说不定明天就来,甚至今晚。咱们,拿啥守?”
没人应声。矿洞里就剩粗重的喘气声,还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响。
沉默了老半天,一营仅存的一个副连长,头上缠着老厚的绷带,猛地抬头,眼睛红得吓人:“司令!守不住也得守!黑石城是咱们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多少弟兄死在这儿了!咱撤了,对得起他们吗?跟狗日的拼了!大不了就是个死!”
他这话像火星掉油桶里,立马点燃了几个年轻军官的血性。
“对!拼了!死也死在这儿!”
“不能撤!撤了就啥都没了!”
一群人激动起来,一股子悲壮又绝望的劲儿在蔓延。
“放屁!”担架上传来声虚弱的骂,是张大河。他挣扎着想坐起来,疼得龇牙咧嘴,“死?死有个屁用!死光了,黑石城就归鬼子了!咱们的厂子,咱们的矿,都他妈便宜那帮畜生了!老子们流的血就白流了!”
他喘着粗气,瞪着那些喊拼命的军官:“活着!活下去才能报仇!才能把丢的再夺回来!死在这儿,痛快了,屁用没有!”
“张营长说得对!”王矿主赶紧接话,他脸白得很,显然被白天的炮打怕了,脑子倒还清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机器没了能再造,矿没了能再找,人死光了就真啥都没了!司令,得撤啊!咱不是还有第二道防线吗?退到山里,还能周旋!”
“第二道防线就个大概想法,工事根本没修!退过去,也是被动挨打!”有人反驳。
“那也比在这儿被一锅端强!”
两边吵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情绪都激动。主战的和主退的僵住了。
我没说话,听着。他们说的都有理。死守,是军人的骨气,可对这些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弟兄,可能是最不负责任的选。撤退,是保力量,可意味着放弃好不容易建起来的一切,意味着战略空间变小,更意味着,撤退路上可能散架,死伤更多。
这个决定,太重了。
我扫过每个人,看石牛抿紧的嘴,水娃子焦虑的眼神,胡西有点懵的表情,还有那些或激动或绝望的军官。
最后,目光落在地图上,落在那片我们流血守着、如今再也守不住的土地上。
“好了。”我抬手,声音不大,却让争论一下子停了。所有人都看我。
“守,是死路。撤,还有点活头。”我慢慢说,每个字都像有千斤重,“不是为了苟活,是为了留下报仇的种子。”
矿洞里一片死寂。
“我决定,”我深吸一口气,像用尽了全身的劲,“撤退。”
主战的军官眼神一下子暗了,有人痛苦地闭眼,没再反驳。主退的,脸上也没半点喜,就剩沉的压力。
“但是,撤,不能成溃退!”我语气突然严厉,“不能让鬼子咬着尾巴打!要让鬼子就算占了黑石城,也他妈捞不着一点好!”
“命令!”
所有人下意识地挺首腰。
“一、撤退顺序:伤员第一批,由王矿主组织民夫和卫生队护送,马上走,经秘密小路去二号预设区域。军工局的技术人员和关键图纸资料,跟伤员一起走,先保他们安全!”
“二、石牛!”
“到!”石牛猛地站首。
“你的‘剃刀队’还有多少能动的?”
“十二个!”
“好!我给你补二十个胡西的人,再给两挺捷克式!你的任务最重:负责整个撤退的断后!所有部队撤完,你最后走!在主阵地和核心厂区多布诡雷和炸药!我要让鬼子每走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特别是炼钢炉、蒸汽机、无烟火药工坊,能拆的拆核心零件,不能拆的,彻底炸了!一点渣都别给鬼子留!”
“是!保证完成任务!就算把命留下,也绝不让鬼子轻易得一点东西!”石牛眼里闪着狠劲,透着决绝。
“三、水娃子!巡防队还有几条船?”
“还有三条小船能动。”
“好,伤员和技术人员走陆路。你带船队,装一部分缴获的日军武器和能带走的粮食,从水路走,吸引敌人注意,能走多远走多远,最后弃船上岸,去二号区域汇合。”
“明白!”
“西、胡西!”
“长官!”胡西一个激灵。
“你熟周边地形,带你的人,配合石牛,听他指挥!同时,派侦查小组,盯死山下鬼子的动静!他们有任何动作,立马报告!”
“是!”
“五、所有剩下能打的,由我亲自指挥,交替掩护,一批批撤!能带走的武器弹药全带上!”
命令一条条下完,原本绝望的气氛,被一股子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虽然疼,虽然不甘,可有了明确目标,这机器又开始转了。
“行动吧!”我挥挥手,一阵脱力的累涌上来。
军官们敬礼,转身冲出矿洞,去干这难又险的活。
我走到张大河的担架前,他看着我,咧了咧嘴,想笑,比哭还难看:“司令…这决策…对。”
我没说话,就用力握了握他没受伤的那只手。
看着外面开始忙、准备撤的人群,看着那片曾耗了无数心血的厂区,心里像在滴血。
断腕求生,真难啊。
可只要人在,希望就在。
(第三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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