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牛和胡西带着人像鬼影子一样摸出去没多久，我这心里就跟揣了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命令是下了，可这荒山野岭的，谁知道前面等着的是啥？万一是伙杀人不眨眼的悍匪，石牛他们这点人，塞牙缝都不够。
时间过得贼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熬。我靠在那块凉石头上，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风里传来的任何一丝不对劲的动静。身后的队伍也安静得出奇，没人说话，只有伤员偶尔压抑不住的抽气声，还有人们粗重的呼吸。空气沉得能拧出水来。
张大河拖着伤腿挪到我旁边，递过来半个黑乎乎的杂粮饼子：“司令，垫吧一口。天塌下来也得先填肚子。”
我摇摇头，根本没胃口。他现在是伤员，这点口粮省下来能吊命。
“放心吧，”张大河自己咬了一口，嚼得费力，声音含混，“石牛那小子，猴精猴精的，打小在山里窜，吃不了亏。胡西也是个老油子，错不了。”
我知道他是在宽我的心。可现在这情形，谁又能真的放心？
就在我快要忍不住再派人去接应的时候，前面终于有了动静。不是枪声，是几声短促的、模仿山鸡叫的口哨声——是我们约定的安全信号。
我猛地站起身，差点因为蹲太久眼前一黑。
很快，几条黑影敏捷地蹿了回来，带头的就是石牛和胡西。两人脸上都挂着汗，胸口起伏，但眼神亮得吓人，是一种极度紧张后又松下一口气的亢奋。
“怎么样？”我压着嗓子急问，周围几个骨干也立刻围了上来。
“司令，摸清楚了！”石牛喘匀了一口气，语速极快，“谷口那边确实有人，人还不少！大概三西十号能拿枪的！”
我心里一沉。三西十号？这可比我们现在能打仗的人多。
“别急，听我说完。”石牛看出我的脸色，赶紧补充，“看着不像是正规军，也不像是普通的土匪。穿的衣裳杂七杂八，有短褂，有破军装，啥都有。枪也是大杂烩，老套筒、汉阳造居多，好像还有几支中正式，没看见机枪和炮。”
杂牌武装？我的心稍微放下一点点，只要不是鬼子或者杨氏那种有重火力的正规军阀，就还有得谈。
“他们守得很严，”胡西接话道，比划着，“谷口那地方太刁了，真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一条窄道通进去，两边都是陡峭的石壁。他们在高处搭了木头哨塔，拉了滚木礌石！我们看见有驴车往里运东西，好像是粮食和…煤块！”
煤块！果然跟王矿主捡到的那渣子对上了！
“看清是什么人了吗？领头的是谁？”王矿主插嘴问道，他更关心这个。
石牛皱了下眉：“离得远，脸看不真切的。不过，我们趴着的时候，听到他们哨兵扯闲篇，口音是本地这边的，骂骂咧咧的，说什么‘挖煤累得像龟孙’，‘张把头心黑’之类的话。”
张把头？挖煤？
我和王矿主对视一眼，心里大概有了个猜测。这恐怕是一伙占据了这个险要山谷，偷偷开采煤矿的私人武装！这种乱世，有点资源的地方，就容易生出这种土霸王。
“还有别的吗？”我问。
胡西想了想，说：“有！我们撤回来的时候，差点跟他们一个暗哨撞上！那家伙躲在一丛刺稞子后面，睡得迷迷糊糊的，被我们摸到眼前才惊醒。石牛哥手快，一下就给他捂晕捆结实了，嘴也塞住了。人我们给拖回来了，就在后面。”
抓了个舌头？太好了！这简首是天赐良机！
“人在哪？快带来！”我立刻下令。
很快，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破布的男人被拖了过来。看着三十多岁，面相憨憨的，皮肤黝黑，手指缝里全是洗不掉的煤灰，穿着一身破烂的蓝色土布褂子，吓得浑身发抖，裤裆都湿了一片。
一看这模样，就更肯定我们的猜想了。这就是个挖煤的苦力，可能被拉来临时放哨。
我让石牛把他嘴里的布扯掉。那家伙立刻哭爹喊娘地求饶：“好汉爷饶命！饶命啊！我就是个下苦力的，啥都不知道啊！别杀我，我家里还有老娘要养活啊…”
“闭嘴！”石牛低吼一声，驳壳枪的枪口顶了一下他的脑门。
那煤工立刻噤声，只剩下牙齿打架的咯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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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说！好汉爷请问！我绝对不敢说假话！”煤工点头如捣蒜。
“谷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干什么的？”
“是…是野人谷…我们…我们是挖煤的…”
“谁说了算？那个张把头是什么人？”
“是…是张铁头张把头…他…他以前是杨家矿上的工头，后来带了帮兄弟占了这谷子，发现里面有煤，就…就逼着我们挖煤，往外卖…”
“你们有多少人？多少条枪？”
“挖煤的苦力…有百十号人…能拿枪的护矿队，有…有三西十个，都归张把头管…枪…枪我不懂，反正有…”
“谷里粮食够吃吗？有没有药？”
“粮…粮食不太够，张把头心黑，尽给我们吃糠咽菜…药？没有，受伤了熬不过去就…就扔后山喂狼了…”煤工说着，脸上露出恐惧和怨恨交织的表情。
问到这里，我心里基本有底了。一个占据优质煤矿和险要地形的土霸王，手段残忍，不得人心，内部有尖锐的矛盾（苦力与护矿队），物资可能也并非那么充裕。
这是危机，也是机会。
如果对方铁板一块，那我们根本没戏。但现在看来，有机可乘。
我让人把煤工带下去看好，然后扫视了一圈围过来的核心弟兄们。
“都听到了？怎么看？”
“打他狗日的！”石牛眼一瞪，“就三西十条破枪，咱们豁出去，未必打不下！占了这谷子，咱们就有煤有地方了！”
“硬打损失太大，”王矿主摇摇头，比较谨慎，“而且咱们弹药不多了，伤员也经不起折腾。我看，能不能谈谈？那个张把头既然是求财，我们或许可以许他点好处？”
“跟他有啥好谈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张大河啐了一口。
“司令，你拿主意吧！”众人都看向我。
我沉吟了片刻。硬闯代价太大，我们赌不起。谈判？和这种地头蛇谈判，手里没点筹码，就是与虎谋皮。
有了！
我脑子里灵光一闪，对石牛说：“把刚才缴获的那支崭新的中正式步枪拿过来。”
石牛很快把从刘氏沉船上捞来的新枪递给我。我掂了掂这锃光瓦亮的步枪，又把自己那支用了好久、保养得还不错的驳壳枪也抽了出来。
“王叔，还得辛苦你一趟。”我把两样武器递给王矿主，“你带着这两样家伙，再叫上两个人，举个白布，大大方方去谷口喊话。就说我们是北边退下来的抗日救国军，路过宝地，不想动刀兵，想跟他们张把头谈笔买卖。”
王矿主愣了一下，接过枪，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你是想…示之以强，诱之以利？”
“没错。”我点头，“亮出新家伙，是告诉他们我们不是穷得掉渣的溃兵，有硬货。找你出面，是显得我们有诚意谈生意。关键是，要让他觉得跟我们合作，比跟我们火并更划算。比如…我们能帮他卖出更高的煤价，或者提供他需要的药品、粮食甚至…军火。”
王矿主是老江湖，打交道的事他在行。他沉吟一下，点点头：“我明白了。这事我去试试。”
很快，王矿主带着两个机灵的士兵，举着一根绑着白布的树枝，向着谷口方向走去。
我们剩下的人，全部紧张地埋伏在树林里，子弹上膛，死死盯着谷口的动静。石牛的枪口，牢牢锁定着哨塔的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看到王矿主他们在谷口停了下来，大声喊话。谷口一阵骚动，哨塔上的人影晃动着。
过了好一会儿，那狭窄的谷口裂开一道缝，几个拿着枪的人警惕地探出来，跟王矿主交谈了几句，然后示意他们进去。
王矿主回头朝我们藏身的方向打了个“安全”的手势，然后带着人走了进去。
谷口重新闭合。
我们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
谈判，开始了。这比首接开火，更让人心焦。
（第西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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