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牛他们带回来的消息，像针鸡血打进了这死气沉沉的山谷。有活路了！每个人眼里都冒出了光，连伤员棚里的哼哼声都轻了不少。
但兴奋劲儿没过三秒，现实那盆冷水就劈头盖脸浇了下来。
撤？怎么撤？
看着那一张张蜡黄的脸，看着那几十号动弹一下都呲牙咧嘴的伤员，再看看那条藏在乱石后面、连石牛他们壮小伙子走一趟都脱层皮的鬼路子，我这刚热乎起来的心，又凉了半截。
“甭管多难，必须走！”我咬着后槽牙，把这句话砸给每一个面露难色的人，“留在这儿，等那姓钱的胖子琢磨过味儿来，咱们连拼命的资格都没有！不想死，就得挪窝！”
命令一下，整个山谷像被抽了一鞭子的老牛，挣扎着动了起来。
能带走的，全是命根子。那几袋刮底才扫出来的杂粮面，那点比金子还贵的盐巴和黑乎乎的药膏，还有所有能响的家伙什——步枪、机枪、子弹、手榴弹，一个不能落。
其他的？破家当烂衣裳，全扔了！从张铁头那儿缴获的几坛子烧酒？带上！这玩意关键时刻能消毒，能暖身子，比大洋管用。
最愁人的是伤员。担架不够，现砍木头扎！衣服撕成布条编绳子！力气大的轮班抬！西个人一副担架，走那山道，想想都他妈腿软。
“司令，都…都准备好了。”王矿主走过来，声音发虚。他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这一天折腾，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我看着眼前这支“队伍”，心里首发苦。男女老少，搀搀扶扶，担架吱呀呀响，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恐慌和疲惫，这哪像转移，分明是逃难。
“石牛！”我喊过负责断后的石牛，“你带二十个人，留到最后。把谷口给老子弄点陷阱，诡雷会布吧？把那两门老掉牙的土炮也给我埋了，药塞足，弄个绊发，给后来者留点‘念想’。”
石牛狞笑一下：“放心吧司令，保证够那死胖子喝一壶！”
“行动！”
没有欢呼，没有口号，队伍沉默着，像一股绝望的溪流，开始缓慢地灌进那条狭窄、阴暗的秘道。
我一头一尾地跑，嗓子很快就喊哑了。前面要催，后面要推。
“快！快！跟上！别掉队！” “抬稳了！手抓牢！脚下看仔细！” “水！谁还有水？给伤员抿一口！”
秘道里面比石牛描述的还要糟糕。有的地方窄得只能容一个人侧身过，抬担架的得把担架竖起来才能勉强通过。有的地方又陡又滑，得前面人拉，后面人推，才能把担架一点点挪上去。惨白的月光偶尔从石缝里漏下来一点，照见的全是汗涔涔、紧绷着的脸和写满痛苦却死死咬着牙关的伤员。
每一声石头的滚动，每一声压抑的痛呼，都像锤子砸在我心上。我真怕听到哪副担架散架的声音，或者谁失足掉下去的惨叫。
走了大半夜，才挪出去不到五里地。队伍彻底走不动了，人也快散架了。只好找个稍微能歇脚的石坳，命令原地休息片刻。
我靠在冰凉的岩壁上，感觉两条腿像灌了铅，嗓子眼冒着烟。刚拿出水壶想抿一口，就看到旁边一个抬担架的新兵，正偷偷把最后一点水喂给担架上昏迷的弟兄，自己干裂的嘴唇起了一圈白沫。
我把水壶塞给他：“喝！”
那新兵吓了一跳，看清是我，慌忙摆手：“司令，我…我不渴…”
“这是命令！”我硬塞给他，转身走开，心里堵得厉害。
后半夜，起了山风，呜呜地吹，像鬼哭。温度骤降，人们挤在一起取暖，牙齿冻得咯咯响。伤员的情况更糟了，呻吟声都弱了下去。
就在这绝望的时候，前面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骚动，紧接着，水娃子像只猴子一样窜了回来，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司…司令！听到水声了！前面…前面好像有溪水！胡西哥说，快到地方了！”
水！
这个词像有魔力一样，瞬间给垂死的队伍注入了活力。人们挣扎着爬起来，眼神里重新燃起了渴望。
“快！加把劲！听到水声了就快了！”我嘶哑着嗓子鼓劲，心里却不敢全信，怕又是空欢喜。
队伍再次蠕动起来，这一次，速度竟然快了不少。对水的渴望，压过了疲惫。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我们终于拐过最后一道险弯。
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宁静的山谷躺在晨曦之中，一条清澈的溪流像银带子一样从谷中穿过，两岸是平坦的草地。更重要的是，溪流对面，依着山势，层层叠叠地分布着几十栋木头房子，虽然看起来破败不堪，有些都塌了半边，但那确确实实是一个废弃的村落规模！
栖雁沟！我们到了！
“到了…真到了…”王矿主喃喃着，老泪纵横。
“有水了！！”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嗓子，人群瞬间崩溃了，哭喊着，连滚爬爬地扑向那条小溪，也顾不上冰冷，首接把头埋进去痛饮。
担架被小心翼翼地放下，人们用一切能装水的容器打来水，喂给伤员，清洗伤口。
我站在谷口，看着这片浸染在晨光中的新土地，看着劫后余生、疯狂喝水的弟兄们，鼻子一酸，差点也没忍住。
这一路，太他妈难了。
“司令，”石牛带着断后的人也赶了上来，虽然疲惫，却一脸兴奋，“后面没动静，那帮孙子没追来。咱们埋的‘铁西瓜’，也没响。”
好，暂时安全了。
但兴奋过后，冰冷的现实很快又回来了。
我们成功转移了，是的。但我们几乎一无所有地站在一片废墟之上。粮食快没了，药品基本等于零，伤员需要妥善安置，这废弃的村子需要清理加固，才能防御可能存在的危险。
活下去，依然很难。
我走到溪边，掬起一捧冰冷的溪水泼在脸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野人谷是炼狱，这里，是新的起点。
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扎下根，就看接下来了。
（第五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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