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溪水灌进喉咙，像吞了块烧红的炭。扶着石头喘气时，水珠顺着下巴砸在开裂的土地上，腾起细小的灰雾。
对岸歪脖子老槐树的枝桠漏下几缕晨光，照着溪边横七竖八躺倒的弟兄们。
活下来了，可这口气还没喘匀，清晨的冷风就刮得人脸皮生疼。
栖雁沟的木屋东倒西歪，好些屋顶塌了，露出白花花的椽子。溪水清亮，可光喝水填不饱肚子。
百十来号人蜷缩在石头缝里，伤员伤口溃烂的腐臭味混着野草腥气，熏得人头晕。
“都别瘫着了！”踢翻脚边的破陶罐，沙哑的声音惊飞了树梢的乌鸦，“石牛！带你的人把这破寨子翻个底朝天，漏下一颗钉子老子剁你手指头！”
石牛抹了把脸上的血痂，抄起根树棍往最近的破屋钻。
他裤管破得露出半截腿肚子，上面还沾着昨天突围时的泥血。
几个弟兄骂骂咧咧地爬起来，跟着他钻进废墟。
转头对蹲在溪边发呆的老猎户喊：“王叔！你带几个婆娘顺着溪边走，见着能入口的东西就往回捡！
张大河！你伤没好利索就别乱动，把能干活的人列出来！老子要木匠铁匠，不要扛枪的废物！”
命令像扔进油锅的水珠，死寂的人群终于有了动静。
王矿主扶着腰站起来，那件灰布长衫早成了破布帘子，露出里面青紫色的瘀伤。
几个妇人互相搀扶着往上游走，裙角沾着泥浆，在乱石滩上拖出歪歪扭扭的痕迹。
蹲在溪边，指甲缝里的泥土混着血渍。忽然听见石牛在破屋里咋呼：“司令！这儿有半袋子发霉的谷子！”冲过去一看，那袋谷子绿毛都长了一寸高，凑近闻还有股酸腐味。
“王矿主！这玩意儿能吃吗？”把袋子扔过去。王矿主捻了粒谷子在掌心搓开，眯着眼打量：“淘洗三遍，掺上野菜能熬粥。
”他说话时，嘴角的胡子跟着颤动，露出缺了颗牙的豁口。
太阳爬上山顶时，王矿主他们回来了。几个婆娘怀里抱着湿漉漉的野菜，叶子上还沾着溪水。
“这是马齿苋，这是蒲公英，还有这个...”一个中年妇人抖开衣襟，“这叫灰灰菜，以前在老家常吃。”她带着浓重的河北口音，手指被冷水泡得发白。
胡西带着狩猎队回来，只拎着两只瘦巴巴的山鸡。
“林子太密，子弹打不着。”他把山鸡往地上一扔，野鸡扑棱着翅膀，溅起一片尘土。看见他裤腿上有道新鲜的血口子，像是被荆棘划的。
最揪心的还是伤员。陈老栓蹲在破木屋里给伤员换药，那小伙子的大腿肿得发亮，伤口溃烂流脓，臭味隔着老远都能闻见。
陈老栓的手首哆嗦，用破布蘸着溪水擦伤口，黑药膏只剩指甲盖那么大点，他舍不得多用，只敢用竹签挑了一点点。
“司令...”一个老兵红着眼圈过来，“二狗子怕是熬不过今天了。
”跟着他进去，二狗子烧得满脸通红，嘴唇起皮，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呻吟。他旁边的伤员断臂上缠着渗血的布条，疼得首抽气。
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这种眼睁睁看着弟兄死去的滋味，比挨枪子还难受。“尽力照顾好他。”喉咙发堵，只能说出这么一句。
下午，胡西带来消息：“司令，里面林子有野兔脚印！还有片荒地，看着能种庄稼。
”立刻让赵老蔫带人去开荒。赵老蔫是个爆破工，两条腿被炸得血肉模糊，此刻却咬着牙拄着木棍指挥。
太阳快落山时，王矿主在下游发现了蕨菜。“那玩意儿嫩得很！”他抹着汗，怀里抱着湿漉漉的蕨菜，叶子上还挂着水珠。几个婆娘围过来，用石头砸开溪边的野蒜，混着蕨菜煮汤。
最神奇的是止血草。一个姓周的妇人在山坡采回来一种小白花，捣烂敷在伤员伤口上，血真的止住了。
“这草叶子边上有锯齿，根是暗红色的。”她捧着药草，手指被汁液染成淡绿色。
二狗子终究是没熬过去。傍晚下葬时，用的是破席子裹尸。
站在土堆前，听见身后有人抽泣。胡西突然说：“司令，要不咱把坟头做个记号？”摇头：“不用，活着的人比死人更重要。”
夜里，溪水哗哗地响。坐在石头上，摸出兜里的怀表。
表盖上的划痕在月光下泛着微光，那是突围时被弹片擦的。“系统...”在心里默念，“文明基石...”
脑海里的微光闪烁，传来些模糊的信息：下游有可食用蕨类，东南坡适合种红薯，还有止血草的特征。
猛地站起来，把王矿主和周姓妇人叫过来，把这些信息告诉他们。
“你咋知道的？”周婶子疑惑地问。含糊道：“以前听老猎户说过。
”她半信半疑地带着人走了，王矿主则去查看荒地。
第二天清晨，狩猎队带着三只野兔回来。王矿主在荒地点播了红薯种，周婶子找到了更多止血草。
伤员的情况有所好转，断臂的那位甚至能坐起来喝粥了。
站在溪水边，看着晨光中的栖雁沟。木屋依旧残破，伤员还在呻吟，但空气中多了股野菜的清香。
胡西在溪边磨箭，石牛带着人修缮房屋，赵老蔫在荒地里刨土。
活着依然很难，但至少，我们还在挣扎着活下去。
你说，在这样的绝境里，支撑人撑下去的，到底是对生的渴望，还是身边这些彼此扶持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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