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把警车停在 "墨韵画廊" 门口时，青铜门牌上的鎏金大字正被雨水冲刷得发亮。他对着后视镜理了理警服领口，昨晚林倩缝补的纽扣硌着下巴，她非要用蓝色线，说刑侦队就得有点亮色，结果线头在脖子后面翘着，像只倔强的小青虫。
画廊的玻璃门擦得能照见人影，江辰推门时差点撞上迎宾台后的姑娘。对方穿着旗袍，开叉快到大腿根，见他进来立刻堆起标准笑容："先生看画吗？我们刚到了批吴冠中的小品......"
"找赵文山。" 江辰亮出警官证，证套上还沾着点颜料，昨天在周明远书房蹭的，林倩说这叫 艺术细菌感染。
姑娘的笑容僵在脸上，旗袍开叉处的腿下意识并拢了些："赵总正在会客......"
"让他会完。" 江辰往展厅走，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回声刺耳。墙上挂着幅《漓江春雨》，水墨晕染得像块发霉的抹布，他伸手想摸，被姑娘尖叫着拦住："别动！这是真迹！"
"哦？" 江辰缩回手，指尖在裤缝上蹭了蹭，"吴老先生画漓江时，习惯在远山处加三笔淡墨，你这画加了西笔。" 这话是昨晚林倩教的，她翻遍艺术史教材，说 "对付伪画就用细节淹死他们"。
姑娘的脸瞬间白了，转身往二楼跑，旗袍开叉扫过展架，带倒了个青花瓷瓶。江辰弯腰去扶，发现瓶底印着 "微波炉适用"，忍不住笑出了声，这艺术圈的水，比护城河还浑。
二楼传来瓷器破碎的声响，接着是赵文山的公鸭嗓："谁他妈在楼下吵！" 江辰上楼时，正看见个地中海老头在训人，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两颗发黄的门牙。
"赵老板，周明远认识吗？" 江辰靠在楼梯扶手上，故意让警徽在灯光下反光。
赵文山的眼镜差点掉下来，手忙脚乱扶正后挤出笑："周先生啊，大收藏家！可惜了......" 他往红木茶几上推了杯普洱茶，茶汤浑浊得像洗笔水，"警察同志，您想问什么？"
江辰没碰那杯茶。林倩说艺术圈的人递茶都是试探，真喝了就等于承认 "自己人"。他盯着墙上的《奔马图》："周明远三天前在你这拍了幅《夜巡》？"
"是拍卖行委托代售。" 赵文山的手指在茶盘上画着圈，"那画可是经权威鉴定的，伦勃朗真迹......"
"真迹会用 19 世纪才发明的钴蓝颜料？" 江辰掏出手机，点开林倩发的光谱分析图，"这颜料里的钛白成分，是 2005 年才投入量产的。"
赵文山的喉结像吞了鹌鹑蛋，半天没动。窗外的雨突然大了，打在玻璃上噼啪响，画廊里的空调发出哮喘似的喘息。江辰注意到他办公桌抽屉半开着，露出个黑色丝绒盒子，形状和周明远书房里的空盒一模一样。
"沈墨给你修过画？" 江辰突然问，手指敲着茶几上的《奔马图》，"这马尾巴的笔触，和周明远指甲缝里的颜料痕迹一致。"
赵文山猛地站起来，青花瓷茶杯摔在地上，碎片溅到江辰的皮鞋上。"警察同志可别乱说！" 他的地中海脑袋冒着油光，"沈墨那人孤僻得很，三年没接过活了......"
"可周明远的日程本上，上周三下午三点，你们在这儿见了面。" 江辰掏出复印件，"我这人记性不好，就爱记笔记，就像你们艺术家爱在画里藏密码。"
楼梯口传来动静，旗袍姑娘举着个快递盒上来："赵总，您的国际快递。" 盒子上印着阿富汗的邮票，角落贴着个极小的青金石图案。江辰的目光在邮票上停了两秒，想起林倩说的特殊矿物颜料，正来自阿富汗矿区。
赵文山突然抢过盒子往怀里塞，动作像护食的狗。"没什么！" 他的声音劈了叉，"老家寄的土特产......"
"土特产用防辐射包装？" 江辰指着盒子表面的铅封，"这种包装在国内只有两个用途：要么装放射性物质，要么装......"
"装古董颜料！" 林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穿着白大褂，怀里抱着个证物箱，"江警官，实验室新发现，周明远胃里的金属碎屑，和阿富汗青金石的成分完全一致。"
江辰差点笑出声，她故意把 "老公" 叫成 "江警官"，还装出刚认识的样子。林倩冲他眨眨眼，证物箱的锁扣上挂着个小玩意儿：正是他昨天弄丢的钢笔帽，上面还沾着点蓝绿色颜料。
沈墨的工作室藏在老城区的巷子里，门是块掉漆的榆木板，上面用红漆写着 "谢绝参观"，笔画歪歪扭扭，像小学生写的。江辰敲门时，指节沾了层灰，搓起来像滑石粉，林倩说这种老木门的灰里，能提取出十年内的访客 DNA。
"谁？" 门内传来沙哑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管。
"警察，查案。" 江辰亮出证件，听见门后有碎纸的声音。
门缝里先探出只眼睛，浑浊得像泡在水里的茶叶。接着门开了条缝，露出个披头散发的老头，白大褂上沾着五颜六色的颜料，袖口磨出了毛边，倒比赵文山像个搞艺术的。
"周明远死了？" 沈墨的声音没起伏，目光在江辰的警服上扫了扫，"他那幅《夜巡》的底色没干透，不该挂在潮湿的地方。"
林倩突然笑了，证物箱往地上顿了顿："沈先生用的松节油里掺了薰衣草精油，既防潮又除味，但会在画布纤维里留下特殊酯类物质，我们在周明远的指甲缝里找到了。"
沈墨的门缝收了收，差点夹到江辰的鞋。"进来吧。" 他转身往屋里走，白大褂下摆扫过门槛，带起片颜料碎屑，在阳光下亮得像星星。
工作室比想象中整洁，颜料管按色谱顺序排得像列队的士兵，画笔倒挂在天花板的架子上，滴下的颜料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彩虹。林倩的目光落在墙角的烘干机上，里面烘着块亚麻布，纤维纹理和《夜巡》的画布一模一样。
"您最近在仿伦勃朗？" 林倩拿起支狼毫笔，笔锋沾着的赭红色颜料在指尖蹭了蹭，"这种铁红颜料里掺了铅白，是 17 世纪的配方，但您加了钛白粉增加覆盖力，和周明远书房的地毯上的颗粒成分一致。"
沈墨突然往调色盘上挤颜料，钛白和铁红混在一起，像揉皱的锡纸。"警察同志，仿画不犯法。" 他的指甲缝里嵌着颜料，黑的蓝的红的，像戴了副迷你手套，"就像你们警察练枪，总得有靶子吧？"
江辰注意到墙上的日历，上周三被红笔圈着，旁边写着 "800ml"。他掏出周明远的日程本："那天您和周先生见面，他要了 800ml 颜料？"
沈墨的调色刀 "当啷" 掉在盘里。"是松节油。" 他的声音有点发紧，"他说画框发霉了......"
"可您的采购记录显示，那天买了 800ml 青金石颜料。" 林倩打开证物箱，里面放着瓶阿富汗产的颜料，标签上的批号和周明远胃里的碎屑一致，"这种颜料含砷量超标，长期接触会慢性中毒，您的右手是不是总脱皮？"
沈墨突然把调色盘扣在桌上，颜料溅到江辰的裤腿上，蓝一块紫一块。"出去！" 他的眼睛红得像兔子，"我女儿在国外治病，我仿画赚钱怎么了？犯法吗？"
林倩的目光落在书架顶层的相框上，照片里的女孩戴着口罩，手腕上贴着输液贴。"您女儿得的是白血病吧？" 她的声音放轻了，"需要骨髓移植，但配型一首没找到？"
沈墨的肩膀垮了下去，突然蹲在地上抓头发，颜料蹭得满脸都是。"她才十六......"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那些人说，只要我帮他们仿画，就给我找骨髓......"
江辰的手机在这时震动，是李队发来的沈墨女儿的病历，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确诊三年，最近突然找到了匹配的骨髓，捐赠者信息被加密了。"是赵文山帮您找的？" 他蹲下来，递过包纸巾，"那些人是谁？"
沈墨没接纸巾，用沾满颜料的手抹脸，倒把脸画成了调色盘。"我不知道他们叫什么。"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地毯，"他们让我在仿画里加青金石粉末，说要 ' 标记位置 '，每完成一幅给十万......"
林倩突然指着墙角的垃圾桶，里面有张揉皱的快递单。"阿富汗寄来的？" 她戴着手套展开，寄件人地址是家矿业公司，负责人一栏写着 "阿米尔"—— 和国际刑警通报的文物走私集团头目同名。
雨还在下，巷子里的猫叫得像小孩哭。沈墨的工作室突然断电，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江辰看见烘干机里的亚麻布上，用荧光颜料画着个奇怪的符号，和周明远画布纤维里的 "×73" 一模一样。
刑侦队的办公室总飘着泡面和烟味。江辰把沈墨的笔录拍在桌上时，李队正用筷子挑着桶里的火腿肠，油星溅在周明远的案宗上。"这老东西嘴硬得很，就承认仿画，别的啥也不说。"
林倩搬了把椅子坐在江辰旁边，证物袋里的青金石颜料在日光灯下泛着蓝光。她掏出显微镜，调好焦距推给李队："看颜料颗粒的边缘，有机器切割的痕迹，这是工业级的加工精度，沈墨的小作坊做不出来。"
"你的意思是，背后有产业链？" 李队的筷子悬在半空，"用仿画走私阿富汗的矿石？"
"不止。" 林倩调出光谱图，指着其中一个峰值，"这里有敦煌壁画特有的朱砂成分，和周明远胃里的金属碎屑吻合。" 她突然笑了，撞了下江辰的胳膊，"你昨天还说朱砂是画画的，现在信了吧？"
江辰的耳尖有点红，抢过光谱图假装研究。其实他昨晚百度了半宿，知道朱砂在古代常被用来画佛像，也是重要的矿物药材，林倩说这叫 "学以致用"，比他打游戏强。
小张抱着台笔记本冲进来，屏幕上是沈墨工作室的监控录像。"找到了！上周三有个戴帽子的人去找他，背着个黑色背包，和周明远书房的监控里的人影一致！"
录像很模糊，但能看清那人背包上的标志，只展翅的鹰，爪子抓着画笔。"是 ' 金鹰拍卖行 ' 的标志。" 林倩突然说，她的博士论文里提过这家拍卖行，"三年前因涉嫌走私被查封，后来改名叫 ' 盛世 '，老板还是同一个人，赵文山的表哥。"
江辰突然拍了下桌子，泡面汤差点洒出来。"赵文山说《夜巡》是拍卖行委托代售的！" 他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跑，"这孙子肯定知道画里藏了什么！"
林倩在后面追，白大褂的下摆扫过走廊的绿植。"等等！" 她从证物箱里拎出那幅《夜巡》的复制品，"我发现画框的夹层里有东西，像块芯片！"
技术队的人拆画框时，江辰蹲在旁边啃面包，面包屑掉进键盘缝里。林倩凑过来看，发现芯片的型号很特殊，是军工级的存储设备。"需要专业设备才能读。" 技术队的小王擦着汗，"这玩意儿防磁防水，还带自毁程序。"
"那就送到省厅技术科。" 江辰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顺便查赵文山的资金流向，特别是和阿富汗的交易。" 他突然转头对林倩眨眨眼，"晚上想吃什么？我请，就当赔罪，昨天不该嘲笑你研究颜料。"
林倩的手指在芯片上轻轻敲了敲，突然笑了："想吃你做的番茄炒蛋，记得别放太多盐，上次咸得能腌咸菜。"
办公室的人都笑了，李队用筷子指着他们："瞧瞧这对，查案都不忘秀恩爱。" 江辰的耳尖更红了，假装看监控录像，其实屏幕里的人影早跑没了。
芯片的数据恢复出来时，天己经黑了。里面是份清单，列着三十多件文物，每件后面都标着颜料成分和坐标。最上面的是 "敦煌壁画残片，青金石 + 朱砂，N40°08' E94°40'"—— 正是周明远扫描图上的位置。
"他们用仿画里的颜料标记文物位置。" 林倩的手指在坐标上点了点，"青金石来自阿富汗，朱砂来自敦煌，买画的人其实是在买藏宝图。"
江辰突然想起沈墨说的 "标记位置"，还有赵文山的国际快递。"他们要去敦煌挖壁画！" 他抓起外套，"周明远肯定发现了这个，所以被灭口了。"
林倩把芯片收好，证物袋在灯光下晃出彩虹。"赵文山的航班是明天早上七点，去兰州。" 她调出订票信息，"我们得赶在他前面。"
江辰发动警车时，林倩突然指着窗外的月亮："你看今晚的月亮，像不像调色盘里的钛白？" 江辰没说话，只是把空调温度调高了点，他知道她又想起沈墨的女儿，那个在国外等着骨髓的女孩。
车里的电台在放老歌，"月亮代表我的心" 的旋律混着引擎声。江辰突然说："等这案子结了，我们去敦煌看壁画吧？" 林倩笑着点头，手指在他手背上画了个小小的 "×"，像在标记属于他们的秘密。
盛世拍卖行的预展在酒店顶层，水晶灯把展厅照得像龙宫。江辰穿着借来的西装，领带打得歪歪扭扭，林倩说像条垂死挣扎的蛇。她自己则穿了条米色长裙，锁骨处的朱砂痣若隐若现，手里拎着个仿名牌的包，里面装着便携式光谱仪。
"记住我们的身份：暴发户夫妇，想买幅画装点别墅。" 林倩帮他把领带系好，指尖故意在他虎口的疤痕上蹭了蹭，"少说话，多点头，看见画就说 ' 这颜料真亮 '。"
江辰刚要反驳，就被个穿燕尾服的侍者拦住，递过来杯香槟。"先生夫人里面请，赵总正在等贵宾。" 侍者的领结打得像个元宝，说话时嘴角的弧度都像训练过。
展厅里的人穿得比孔雀还花哨，女人的香水味混着男人的古龙水，熏得江辰想打喷嚏。林倩却应付自如，指着幅《牡丹图》对旁边的老太太说："这胭脂红里掺了珊瑚粉，您看在灯光下会泛金光......"
江辰在心里佩服，她昨天才翻完《中国绘画颜料史》，今天就能装专家。他的目光落在展厅尽头，赵文山正和个高鼻子老外说话，手里比划着什么，时不时往墙上的《夜巡》仿作瞟。
"那是阿富汗驻华文化参赞。" 林倩突然凑到他耳边，热气吹得他脖子发痒，"去年因为走私文物被调查过，后来证据不足放了。" 她端起香槟抿了口，"他袖口的颜料和沈墨工作室的青金石粉末成分一致。"
江辰假装看画，慢慢往那边挪。赵文山正拿着个放大镜看《夜巡》的画框，手指在某个位置敲了敲，老外立刻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个 U 盘，假装递文件塞给赵文山。
"行动。" 江辰对耳机里说，同时故意撞了赵文山一下，香槟洒在他的白衬衫上，像幅抽象画。"对不起啊赵总。" 他掏出纸巾假装擦拭，趁机摸了摸赵文山的口袋 ——U 盘还在。
混乱中，林倩用包上的挂钩勾住赵文山的袖口，颜料蹭在丝质面料上，蓝得像块淤青。"赵总这衬衫真好看。" 她笑得像朵花，"在哪买的？我也给我先生买一件。"
赵文山的脸像被煮熟的虾，推开江辰就往洗手间跑。江辰使了个眼色，小张立刻跟了过去。林倩则走到那幅《夜巡》前，假装欣赏，用包底的光谱仪对着画框扫了扫，屏幕上立刻跳出 "金属异物" 的提示。
"这画框不错。" 她对过来解围的侍者说，手指在镀金边框上划了划，"就是有点轻，是不是空心的？"
侍者的笑容僵了，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洗手间传来动静。江辰揪着赵文山出来，他的口袋空空如也，嘴角却挂着笑："警察同志，搜身也得有 warrant（ warrant： warrant）吧？"
林倩突然指着赵文山的衬衫："这颜料里有青金石粉末，来自阿富汗的 X 矿，那里被走私集团控制，对吧？" 她拿出手机，点开沈墨的笔录照片，"沈墨说，你们用他女儿的病威胁他仿画，再把文物坐标藏在画框里。"
赵文山的笑卡在脸上，像被冻住的蜡像。高鼻子老外想溜，被李队堵在门口，他怀里的公文包掉在地上，滚出个画框碎片，里面嵌着块微型芯片，和周明远画框里的一模一样。
展厅里的人炸开了锅，有人尖叫，有人拍照，还有人举着香槟继续喝，仿佛这是拍卖行安排的行为艺术。江辰铐住赵文山时，他突然盯着林倩笑："你们斗不过他们的......"
林倩没理他，只是蹲下来捡起那块芯片，对着光看了看。芯片的边缘有个极小的标记，像只展翅的鹰，和金鹰拍卖行的标志一样。她突然想起周明远胃里的金属碎屑，原来那些不是意外吞下的，是故意藏的证据。
江辰把赵文山押出去时，水晶灯的光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林倩跟在后面，手里还攥着那块芯片，突然觉得这艺术圈的暗语，其实和法医的尸语没什么不同，都需要耐心，需要细致，需要懂得那些藏在光鲜外表下的真相。
车开离酒店时，江辰突然说："刚才你系领带的样子，像我妈。" 林倩笑着捶了他一下，拳头落在他胳膊上，软得像棉花。远处的月亮躲进了云里，仿佛也在保守某个秘密，只留下满街的路灯，像打翻在地上的颜料，一路亮到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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