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把黄土坡晒得暖融融的,渠沟的雏形己经顺着坡地铺展开来,像条青灰色的带子。根生正带着人往渠壁上垒石头,忽听得身后有人咳嗽一声——回头一看,是爹李老栓拄着拐杖站在坡边,眯着眼盯着渠沟,手里还攥着那个磨得发亮的旱烟袋。
“爹,您咋来了?风大,快回屋歇着。”根生放下手里的铁锹,快步走过去。
李老栓没动,只是用拐杖指了指渠壁上的一块石头:“那块石头没垒实,下雨准得塌。”
根生赶紧蹲下来摸了摸,果然晃了晃。他招呼李石头:“石头,把这块石头重新垒一下,底下垫点碎石子。”李石头应着,拿起撬棍就忙活起来。
李老栓看着,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却也没走,就拄着拐杖站在坡边,像尊老石像。这几天他总这样,每天吃过早饭就来工地转悠,不说话,就盯着大家干活,偶尔喊一句“土要分层踩实”“石头缝要填匀”,句句都说到点子上。
王老憨凑过来,拍了拍根生的肩膀,笑着说:“你爹可是咱村的‘老把式’,年轻时种的地,比谁家的都壮实。他肯来看着,是心里认你这活儿了。”
根生心里一热,看着爹的背影,想起前阵子自己挨家挨户凑人时,爹蹲在院里编竹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那时候他还以为爹不赞成,心里挺不是滋味。
傍晚收工时,根生刚扛着工具往家走,就被李老栓喊住了:“根生,跟俺回屋,有东西给你看。”
根生愣了愣,赶紧跟上爹的脚步。院里的老枣树落了一地碎叶,李老栓推开堂屋的门,摸索着从炕席底下抽出一个蓝布包,层层叠叠裹得严实。“打开看看。”他递过布包,声音比往常沉了些。
根生小心翼翼地拆开蓝布,里面是个泛黄的线装本子,封皮上写着“耕地杂记”西个字,字迹有些潦草,却透着股认真劲儿。他翻开第一页,纸页己经脆得发卷,上面用毛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还有些手绘的草图,画着田埂、水渠的样子。
“这是俺年轻时记的笔记。”李老栓坐在炕边,点上旱烟,吸了一口,烟雾从他满是皱纹的嘴角飘出来,“那时候村里也试过修水渠,没成,俺就把遇到的问题、听老人们说的法子都记下来了。你看看,这上面有防涝的法子,还有怎么选地、怎么垒埂,说不定能用。”
根生翻着笔记,手指抚过那些泛黄的纸页,心里像揣了个热红薯,烫得眼睛发潮。笔记里记着“渠沟要比田面低三尺,雨天才能排涝”“垒埂用青石打底,上面铺黄土,踩三层”,还有些他从没听过的土法子,比如“在渠边种些沙打旺,根能固土”“雨天后要及时松渠底的土,防板结”。
“爹,您咋不早给俺呢?”根生的声音有些沙哑。
李老栓吸了口烟,慢慢说:“前阵子俺是怕你瞎折腾,没个准谱。这些天看你干活踏实,又找了技术员,还能听进大家的劝,知道你不是一时兴起——这笔记给你,才不白费俺当年记的功夫。”
他顿了顿,用拐杖敲了敲炕沿:“俺年轻时也想过把坡地改成梯田,就是没本钱、没帮手,没能成事。现在你有这股劲,又有乡亲们帮衬,爹不能拖你后腿。笔记里有个‘分层垫土法’,对付你前阵子说的石头层最管用,你照着试试。”
根生翻到那一页,果然画着分层垫土的草图,旁边还写着“先铺碎石,再铺细沙,最后盖黄土,每层踩实”。他想起之前改梯田时遇到的石头层难题,要是早有这个法子,能少费不少劲。“爹,谢谢您。”他攥着笔记,手指都有些发颤。
“谢啥,都是李家的娃。”李老栓摆了摆手,却忍不住往笔记上瞟,深夜于灯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眼里带着点期待,“要是有啥看不懂的,就问俺。俺虽然老了,可当年的事还记得清楚。”
“哎!”根生赶紧点头,“明天俺就把笔记带给大家看看,让王老憨叔他们也学学您的法子。”
正说着,根花蹦蹦跳跳地跑进来:“三哥,俺煮了红薯,快吃!”看见根生手里的笔记,凑过来看,“这是爷爷的笔记吗?字真好看!”
李老栓的脸上露出点笑意,摸了摸根花的头:“好孩子,以后跟着你三哥好好学,多认点字,比啥都强。”
那天晚上,根生捧着笔记看了半宿。油灯的光把纸页照得透亮,那些潦草的字迹、简单的草图,在他眼里比什么都珍贵。他想起小时候,爹牵着他的手去地里,教他分辨麦苗和杂草;想起爹在油灯下编竹筐,让他在旁边认字;想起自己决定修梯田时,爹虽然没说话,却偷偷把家里的存粮拿出了半袋。
第二天一早,根生就把笔记带到了工地。王老憨接过笔记,翻了几页,拍着大腿说:“老栓哥这法子太实用了!俺当年修自家猪圈,就是没分层垫土,第二年就塌了。”
李石头也凑过来看:“这防涝的法子好,咱这渠沟要是按这个来,雨天再也不怕积水淹田了!”
大家围着笔记,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李老栓拄着拐杖站在旁边,有人问“这个‘沙打旺’咋种”,他就慢慢说:“春天撒种子,不用埋太深,浇点水就活,耐旱得很。”有人问“分层垫土要踩几遍”,他就比划着:“最少三遍,第一遍轻踩,第二遍用脚踏实,第三遍用石碾子轧,这样才牢。”
根生看着爹跟大家说话的样子,心里暖烘烘的。以前爹总爱蹲在院里编竹筐,不爱跟人说话,现在却愿意把自己的老经验拿出来,是真的把这修梯田、修水渠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
中午吃饭时,秀莲端来一锅小米粥,特意给李老栓盛了一碗稠的:“大伯,您多喝点,补补身子。有您这‘老把式’在,咱们这活儿干得更踏实了。”
李老栓接过碗,喝了一口,点了点头:“你们年轻人有冲劲,俺这老头子出点主意,应该的。”
下午干活时,大家就照着笔记里的法子来。垒渠壁时,先垫碎石子,再填黄土,分层踩实;渠底每隔一段挖个小坑,用来排涝。李老栓拄着拐杖在旁边看着,时不时喊一句“踩匀点”“坑挖深半尺”,大家都听得认真,没人敢含糊。
根花拿着记账本,蹲在爹身边,仰着小脸问:“爷爷,您当年种的地,真的比谁家都壮实吗?”
李老栓笑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那可不,俺种的玉米,穗子比你胳膊还粗。等水渠通了,咱也种,让你尝尝爷爷种的玉米有多甜。”
根花拍着手笑:“好呀好呀!到时候俺帮爷爷浇水!”
夕阳把爷孙俩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落在渠沟上。根生看着,手里的铁锹挥得更有劲了。他知道,爹的笔记里记的不只是种地的法子,还有老一辈的心思——盼着土地肥沃,盼着日子红火,盼着后辈能活出个样来。
晚上回家,根生把笔记里的法子整理成条文,抄在糙纸上,贴在工地的石头上,让大家都能看见。李老栓站在旁边看着,点了点头,没说话,却悄悄把自己的拐杖换了个新杖头——那是他用枣木削的,更结实,以后来工地看活,也方便些。
月光洒在黄土坡上,渠沟里的积水映着月光,亮晶晶的。根生摸了摸贴在石头上的纸条,又看了看院里爹编竹筐的身影,心里踏实得很。有爹的“老把式”撑着,有乡亲们帮着,这条水渠,一定能修得稳稳当当,把黄河水引到黄土坡的每一寸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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