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凉下来，渠沟的青石垒到了半腰，眼瞅着就要封顶，买水泥的钱却又卡了壳。根生攥着账本蹲在坡地边，手指在“水泥：缺二十袋”几个字上反复，眉头拧成了疙瘩——之前凑的钱买了铁锹、麻绳，剩下的连十袋水泥都不够。
“根生，要不咱再挨家挨户凑凑？”王老憨蹲在他身边，抽着旱烟说。
根生摇了摇头：“前阵子己经凑过一回了，大家手里都紧，咋好再开口？”李石头刚给娃买了棉袄，张寡妇还欠着供销社的盐钱，他实在拉不下脸再去要。
秀莲端着水过来，看着账本也犯愁：“要不我回娘家问问？俺娘那儿说不定能匀出点。”
“别去了。”根生把账本合上，“你娘家弟弟也要娶媳妇，正是用钱的时候。”
正说着，根梅挎着竹篮从坡下走来，听见他们的话，脚步顿了顿。她走到根生面前，把竹篮往地上一放，伸手撸下了手腕上的塑料镯——那镯子是苹果绿的，上面印着细碎的碎花，是她当年结婚时最体面的陪嫁，平时舍不得戴，只有走亲戚时才拿出来。
“这镯子你拿去镇上当铺当了，能换五块钱，先顶上。”根梅把镯子往根生手里塞。
根生赶紧推回去：“二姐，这是你的陪嫁，俺不能要！”
“啥陪嫁不陪嫁的，能当钱用才是实在的。”根梅又把镯子塞过来，“水泥要是跟不上，垒好的石头准得松动，之前的活不就白干了？这镯子以后还能再买，水渠可不能停。”
根生攥着冰凉的塑料镯，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得慌。这镯子是二姐的念想，他咋能拿去当？正推搡着，就看见根花抱着个布包跑过来，小脸跑得通红。
“三哥，钱！俺有钱！”根花把布包往根生怀里一塞，布包里的硬币、毛票“哗啦”响。她蹲在地上，把钱一五一十地往外数：“这是俺攒了三年的嫁妆钱，一共三块二毛五，都给你买水泥！”
根生看着摊在地上的零钱，还有根花攥在手里、磨得发亮的五毛钱硬币，眼眶一下子热了。这是妹妹省吃俭用攒下的，平时连块糖都舍不得买，现在却全拿了出来。“傻丫头，这是你的嫁妆钱，三哥不能要。”他把钱往布包里收。
“俺不要嫁妆！”根花急得红了眼，一把抱住根生的胳膊，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三哥天天扛土、垒石头，肩膀都磨出血了，为了这个家拼命，俺这点钱算啥！要是水泥不够，水渠修不好，俺攒再多嫁妆钱有啥用？”
她的哭声脆生生的，在坡地上传得远。王老憨别过脸，抹了把眼角；李石头蹲在地上，狠狠吸了口烟；秀莲红着眼圈，把根花搂进怀里：“好妹妹，别哭，钱咱们一起想办法。”
根梅看着这场景，鼻子也酸了，把塑料镯往根生手里按得更紧：“根生，你就收下！这镯子加根花的钱，能买大半袋水泥，先把眼下的坎过了再说。俺婆家那边，俺再去问问能不能借点。”
根生攥着镯子和布包，指节都泛了白。塑料镯的凉意渗进掌心，布包里的零钱却暖得烫人——这不是钱，是姐姐妹妹沉甸甸的心意。他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却发现喉咙堵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俺也出点！”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大家回头一看，是赵二孩扛着铁锹跑过来，从兜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一块钱，“这是俺攒的娶媳妇钱，先拿去用！”
“俺也有！”张寡妇从兜里摸出五毛钱，“虽然不多，也是俺的心意。”
“还有俺！”王老憨把旱烟袋往腰上一别，从怀里掏出个手绢包，里面包着西块钱，“这是俺留着买种子的钱，先给你应急。”
不一会儿，坡地上的人都凑了钱，硬币、毛票堆了一小堆。根生看着眼前的乡亲，看着那堆带着体温的钱，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抹了把脸，把镯子和钱都揣进怀里，大声说：“谢谢大家！这钱俺记在账上，等水渠通了，秋收了，俺一定连本带利还上！”
“还啥还！”王老憨摆了摆手，“水渠是咱大家的，俺们出点钱应该的！”
“就是！只要能把水渠修通，俺们啥都愿意出！”李石头也跟着喊。
根生深吸一口气，把账本揣好：“俺现在就去镇上买水泥，争取明天一早就运回来！根梅姐，坡上的活就麻烦你和秀莲盯着点。”
“放心去吧！”根梅笑着说，“俺保证把石头垒得严严实实的。”
根花把根生送到村口，塞给他一个烤红薯：“三哥，路上吃，暖身子。”
“哎。”根生接过红薯，摸了摸她的头，“在家好好读书，别总往工地跑。”
“知道啦！”根花蹦蹦跳跳地挥手，“三哥路上小心！”
根生揣着钱和塑料镯，快步往镇上走。秋风吹在脸上，有点凉，可他心里却暖烘烘的。路过马家坳时，他特意绕到当铺门口，看了看里面——等水渠通了，他一定要把二姐的塑料镯赎回来，还要给她买个更好的。
到了镇上，他先去当铺把塑料镯当了。掌柜的掂了掂镯子，说：“这镯子成色不错，给你五块五。”根生心里一喜，多出来的五毛钱还能买两斤红糖，给根花和二姐补补身子。
买完水泥，雇了辆驴车往回赶。夕阳把驴车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水泥袋上的“合格”二字在余晖里格外显眼。根生坐在车辕上，啃着烤红薯，甜丝丝的味道从嘴里暖到心里。他想起根梅撸镯子时毫不犹豫的样子，想起根花哭着塞钱的样子，想起乡亲们凑钱时的热乎劲儿，突然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气。
回到村里时，天己经黑了。坡地上的油灯还亮着，根梅、秀莲带着大家还在垒石头，号子声隐约传来。根生跳下车，大声喊：“水泥买回来啦！明天就能封顶！”
坡地上一下子热闹起来，大家都跑了过来，围着水泥袋看。根梅笑着说：“就知道你准能买回来！”
根花也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个刚编好的草垫：“三哥，快坐下歇会儿，这个给你垫着。”
根生坐在草垫上，看着眼前的人群，看着堆在一旁的水泥，心里踏实得很。他知道，就算以后再遇到难处，只要有这些家人、这些乡亲在，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月光洒在水泥袋上，泛着淡淡的光，像撒了一层碎银，照亮了黄土坡的夜，也照亮了大家心里的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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