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黄土坡村还浸在墨色的寂静里。只有村口老槐树上的夜鸟偶尔叫一声，又很快敛了声息。李根生摸着黑穿上衣裳，刚推开门，就被门口的东西绊了一下——借着天边微弱的星光一看，竟是辆装满土筐的独轮推车，车辕上还搭着两条崭新的麻绳，绳头系得整整齐齐。
他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就猜到是谁送的。伸手摸了摸车把，还是温的，显然刚送来没多久。正愣着，村西头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是大哥根福。根生攥着车把，指节都有些发白，心里暖得像揣了个小火炉。
“三哥，咋了？”根花也起来了，揉着眼睛凑过来，看见推车就笑了，“是大哥送的吧？他心里还是向着你的。”
“别声张，让你大嫂知道了，又要闹。”根生把推车往墙角挪了挪，用柴草挡了挡，“快洗漱，一会儿王老憨他们该来了。”
这天是工程开工的日子，根生特意选了个“宜动土”的好日子。天刚蒙蒙亮，王老憨、李石头他们就扛着锄头、拿着铁锹来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股子期待的劲儿。秀莲也来了，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给大家准备的玉米馍和咸菜：“先垫垫肚子，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根生，咱先从哪块地开始整？”王老憨扛着锄头，摩拳擦掌地问。
根生指着自家那三亩坡地：“就从这儿开始，先把坡削平，再垒田埂。王技术员说了，先试修半亩，成了再往边上扩。”
正说着，就听见一阵尖利的骂声从村口传来：“李根福！你个杀千刀的！你给我站住！把推车给我拉回来！”
众人都愣了，根生心里一沉——赵氏还是知道了。
只见赵氏叉着腰，追着根福往这边跑，根福低着头，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脸上满是慌乱。“根生！你给俺出来！”赵氏跑到根生家院门口，一眼就看见墙角的推车，冲过去就要拉，“这是俺家的推车，凭啥给你用？分家了各过各的，你别想占俺家便宜！”
根福想拦，又不敢，只是嗫嚅着：“孩子他娘，别闹了，根生这是干正事……”
“正事？啥正事？瞎折腾就是正事？”赵氏甩开他的手，使劲拽推车，“今天俺要是不把推车拉回去，就不姓赵！”
王老憨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说：“他嫂子，根生这是为了大家好，你就不能通融通融？”
“俺凭啥通融？”赵氏眼睛一瞪，“你们愿意跟着瞎折腾是你们的事，别拉上俺家！”
秀莲刚想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亮的喊：“大嫂，你这是干啥呢？”
众人回头，看见根梅挎着个布包袱站在那儿，额上还带着汗——她刚从婆家回来，听说开工了，特意赶过来帮忙，没想到正好撞见这一幕。
赵氏看见根梅，气焰矮了半截，但还是嘴硬：“根梅，你来评评理，根生占俺家的推车，还拉着你大哥瞎折腾，这像话吗？”
“啥叫占？”根梅走过去，把赵氏拽推车的手拉开，“推车是大哥自愿送来的，又不是根生抢的。都是李家的娃，弟弟干正事，哥哥帮衬一把咋了？当年你嫁过来，爹还把家里最肥的那亩地分给你们呢，现在让你家出辆推车用用，就不乐意了？”
赵氏被噎得说不出话，憋了半天，才红着脸喊：“那不一样！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俺家日子也不好过，推车要是被你们用坏了，咋整？”
“用坏了俺赔！”根生往前一步，看着赵氏，“大嫂，这推车俺用完了就还给你，要是真坏了，俺给你买辆新的。修水渠是为了全村好，等水渠修通了，你家的地也能浇上水，多收粮，这账你咋不算算？”
“俺才不信你的鬼话！”赵氏还想闹，却看见根梅从布包袱里掏出一个红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块银元。
“这是俺婆家给的，说是支持根生修水渠。”根梅把银元放在桌上，“大嫂要是实在不放心，这银元先押在你这儿，等推车还回来，再还给俺。要是推车坏了，就用这银元赔你。”
赵氏看着桌上的银元，眼睛亮了亮，却还是拉不下脸：“俺……俺不是要你的银元，就是不想让你们瞎折腾……”
“是不是瞎折腾，过几个月就知道了。”根梅把银元塞回赵氏手里，“大嫂，都是一家人，别把话说得太绝。根生要是真干成了，你家也能沾光，这对你有啥坏处？”
赵氏攥着银元，犹豫了半天，终于松了口：“那……那推车你们先用着，要是坏了，可得赔俺。”
“放心，肯定赔。”根生笑着说。
赵氏瞪了根福一眼，又看了看众人，嘟囔着“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转身走了。根福松了口气，搓着手说：“根生，俺……俺回家喂猪了，晚上再来帮忙。”
“好，大哥你慢走。”根生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行了，别耽误时间了，咱开工！”王老憨扛着锄头，率先往坡地走去。
众人跟着他，浩浩荡荡地往地里去。根生推着大哥送来的推车，走在最前面，车轱辘“吱呀吱呀”地响，像在唱一支欢快的歌。秀莲和根梅跟在他身边，根花拿着笔记本，跑前跑后地记着什么，脸上满是兴奋。
太阳慢慢爬上山头，把金色的光洒在坡地上。根生挥起锄头，挖下第一块土，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王老憨、李石头他们也跟着动起手来，锄头起落，铁锹翻飞，不一会儿就挖出了一片平地。秀莲和根梅则帮着捡石头，准备垒田埂，根花蹲在一旁，把挖出来的碎石子归拢到一起。
“根生，你看这坡度行不行？”李石头首起腰，擦了擦汗问。
根生走过去，用脚步量了量：“差不多，再削平一点，符合王技术员说的标准。”
“好嘞！”李石头应着，又挥起了锄头。
工地上一片热火朝天，虽然累，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根生看着大家忙碌的身影，又看了看墙角的推车，心里满是感激。他知道，要是没有大哥的暗中帮忙，没有根梅的及时出现，没有乡亲们的支持，这工程怕是很难开个头。
中午歇晌的时候，秀莲把带来的玉米馍分给大家。王老憨咬了一口馍，指着坡地说：“根生，照这个进度，半亩梯田半个月就能修完。到时候咱再修水渠，来年肯定能多收粮！”
“是啊，”李石头也说，“俺家娃今年都五岁了，等水渠修通了，就让他跟着根花读书，将来做个有文化的人，不用再像俺一样靠天吃饭。”
根生看着大家充满希望的眼神，心里更坚定了。他举起手里的水瓢，大声说：“大家加把劲，等梯田修好了，俺请大家吃饺子！”
“好！”众人齐声应着，笑声回荡在黄土坡上，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下午，根生推着推车去镇上买水泥。路上遇到几个村民，看见他推着推车，都好奇地问：“根生，这是开始修梯田了？”
“是啊，己经开工了。”根生笑着说，“等修好了，你们就知道好处了。”
有人露出怀疑的神色，也有人说：“要是真能行，俺也加入！”
根生心里更有底了。他知道，只要自己真干出样子，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支持他。推车轱辘“吱呀吱呀”地响着，载着满满的希望，往镇上走去。阳光洒在他身上，暖融融的，像一双温柔的手，抚摸着这片充满希望的黄土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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