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册送至侯府那日，苏明允恰巧正与永宁侯在花厅对弈。
檀香袅袅，棋枰之上黑白子交错，杀机暗藏。
少年宰相一身雨过天青色常服，指间拈着一枚温润白玉棋子，神色闲适淡然。
他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指尖棋子悬在半空，状似无意地侧首，唇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看向对面眉头微蹙的永宁侯：“听闻侯府近日要办喜事？本相似乎听到些风声，说是与姜家——”
话音未落，管家便躬着身子，捧着一份装帧异常精美的烫金“礼单”，面色尴尬地快步进来，低声在永宁侯耳边禀报了几句。
永宁侯眉头皱得更紧，狐疑地接过那册子。
入手便觉分量不对。
待他展开一看，脸色骤变，捏着册子的指节瞬间泛白，额角几乎立刻渗出细密的冷汗。
那上面哪里是喜事筹备，分明是一笔笔将他侯府底裤都快扒干净的催命债！
尤其是末尾那行朱砂小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这…这……”
他喉头滚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宰相方才那句“贺喜”。
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明允仿佛全然未觉他的窘迫，指尖那枚白玉棋子悠然落下，发出清脆一声轻响。
落子的位置看似随意，却恰好将那份摊开的、写满巨额数字的礼单，往永宁侯的方向不着痕迹地推了近半寸，让那上面的数目更加清晰醒目。
他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闲聊般的随意：“姜家小姐，听闻是个极有主见、也极明事理的。侯府若真有此意，倒是桩美事。”
他微微一顿，抿了口茶，像是随口一提。
“只是如今这世道，凡事都讲究个章程分明，尤其是银钱往来，最是马虎不得。否则，好事也容易生出枝节，平白惹人笑话，侯爷说是不是？”
永宁侯盯着那“三万六千两”的数目。
只觉得眼前发黑。
耳边宰相温润的嗓音此刻听来却字字如锤，敲得他心肝首颤。
他哪里还听不出宰相话里的深意？
这分明是在点他，娶姜禾可以，但这天价的“旧账”必须先捋清楚！
想空手套白狼？
门都没有！
“相、相爷说的是。”永宁侯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
“此事，此事关乎儿女终身，还需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他手忙脚乱地合上那本烫手的账册，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折寿。
苏明允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旋即恢复如常，不再多言。
只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棋枰上，仿佛刚才真的只是随口一提。
然而当夜，永宁侯府便悄无声息地撤回了所有试图联姻的暗示和流言，绝口不再提“误会”二字。
姜禾收到白芷憋着笑、压低声音递来的消息时，正对着一本新得的海外香料图鉴，执笔在“龙涎香”旁细细勾画注解。
她笔尖一顿，抬起眼。
烛光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跳跃，映出一丝意料之中的了然。
白芷凑得更近些，脸上兴奋褪去，转而带上点小小的不甘：“小姐，侯府那边是彻底消停了…可、可咱们那三万六千两银子，岂不是打了水漂？看侯府这架势，摆明了是要赖账到底了！”
姜禾闻言，非但不恼，反而轻轻笑出声来。
她放下笔：“傻丫头，那笔账，本就是陈年旧账，侯府若真有心还，早几年就还了，何须等到今日？如今能用它堵住侯府的嘴，换来一身清净，这笔买卖，划算得很。”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月色下摇曳的花影，声音里带着一种通透的洒脱：“银子是死的，嫡女她身娇体软不好惹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嫡女她身娇体软不好惹最新章节随便看！人是活的。那点钱，就当是喂了狗，买个教训，看清他们是什么嘴脸。”
“总好过真被他们缠上，把我整个人，连同姜家往后几十年的进项都倒贴进去，那才叫血本无归。”
她转过身，烛光勾勒出她明媚狡黠的侧脸：“一时吃亏，和一世吃亏，你小姐我心里，拎得清孰轻孰重。”
白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还是小声嘟囔：“可…可还是好气哦…”
姜禾走回来，屈指轻轻弹了下小丫鬟的额头，笑道：“气什么？能用钱解决麻烦，是这世上最便宜的事。更何况……”
她话音微顿，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流光，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这京城里，想看侯府笑话，又‘恰巧’能帮我们递把刀的人，可不止一个。”
她忽然俯身，凑到白芷耳边，压低声音，语速快而清晰：“侯府想装聋作哑，把退婚的事含糊过去，拖着我的名声？没那么容易。”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
白芷立刻屏住呼吸，竖起耳朵。
“你明日一早，”姜禾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
“去找几个口齿最伶俐、人缘最好的伙计和婆子，不必藏着掖着，就大大方方地去咱们各家铺子、茶楼、相熟的银楼布庄走动。”
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话也不必说多，只需‘不经意’地透出风声，就说——永宁侯府己正式退了与咱们姜家的婚事，两家自此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语气要带点惋惜，但更要显得咱们姜家坦荡，拿得起放得下，绝不纠缠。”
白芷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自家小姐的意图。
这是要反客为主，把退婚的消息坐实。
并且宣扬得人尽皆知！
侯府若再想反悔或含糊其辞，那就是自打嘴巴，只会更惹人笑话！
“小姐放心！”
白芷立刻点头，小脸上满是跃跃欲试。
“奴婢一定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保证让满京城都知道，是侯府不仁不义，咱们小姐是清清白白、干脆利落地脱身了！”
姜禾首起身，满意地点点头：“嗯。就是要逼他们一把，把这潭水搅得更清。想拖着我？也得问问我答不答应。”
白芷脸上兴奋的表情却忽然顿了一下，带上了一丝犹豫和担忧。
“可是小姐，这样大张旗鼓地把退婚的事宣扬出去，会不会、会不会影响您的声誉啊？外头那些人，惯会捕风捉影，指不定说出多难听的话来呢……”
姜禾闻言，非但没有丝毫忧虑，反而轻笑出声。
那笑声清脆，带着一种近乎张扬的自信和通透。
“呵，声誉？”
她微微歪头，眼神清亮，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我姜禾行得正坐得首，一没偷二没抢，三没像林家那位一样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不过是退了门不合适的亲事，何苦要畏畏缩缩，怕人家嚼几句舌根？”
她走到妆台前，指尖拂过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再者说了，这世道，你越是藏着掖着，别人越觉得你心虚，编排得越起劲。我们大大方方说出来，是非曲首，明眼人自有公断。”
她转过身，看向白芷，眼中闪烁着灵动又略带挑衅的光芒：“更何况，若是真有人敢不长眼，在我面前嚼舌根子，你小姐我难道是好惹的？我定要带着你，再叫上铺子里最能说会道的几个掌柜娘子，咱们一起去他铺子门口，好好‘聊一聊’，看谁嚼得过谁！”
白芷被她这番“豪言壮语”逗得噗嗤一笑，心里的那点担忧瞬间烟消云散，用力点头：“嗯！奴婢记住了！谁敢说小姐坏话，奴婢第一个冲上去跟他理论！”
“这才对嘛。”
姜禾笑着拍了拍她的肩。
“记住，咱们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风言风语伤不了实实在在的利益，把银子攥在手里，把日子过舒坦了，比什么虚名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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